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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呂希晨(晨希)

  「我問的是原因。」連連拉她向自己靠近。「被人排擠?遭人陷害?」

  「不用你管。」這一次她成功地掙開他的手,兩人心裡都明白得很,要不是滕青雲肯放,她的手根本是沒法子自由的。

  滕青雲不滿地鎖住眉頭,看她愈來愈往門邊靠近,諷刺地一笑,出手將她又拉了回來。「答案。」他向來習慣設法掠奪所要的一切,即使是一個極不欲被提起的答案。

  今天是不可能逃開了,林以梅好像到此刻才明白自己似乎已成為甕中鱉的事實。撥了撥額前幾綹髮絲,她不帶情緒地微笑便往角落的長椅走去坐定。

  滕青雲也同樣跟進。

  「都有。」她輕描淡寫地回答他,閉上眼,腦海裡儘是一年前病人家屬對她的針砭攻訐和辱罵,以及站在旁邊冷笑不止的惡劣醫生史耀明。她蒼白的臉上霎時佈滿所有情緒忿怒、悲哀、難過、心痛、怨恨等都交擊而出的複雜表情。

  滕青雲不假思索地收緊手臂她將攬在懷裡,只覺得胸膛上的嬌柔身軀微微一僵,之後又放軟了下來,她頭動了動,深深埋進他懷裡;不久,嬌軀輕微的起伏顫動,一上一下,他感覺自己的白袍濕了一片。

  以前還會哭出聲的。他想起四年前在海邊的那一夜,她主動鑽進他懷裡抱著他痛哭,那時侯他只覺得煩,因為她的哭聲是教人難以領教的不堪入耳,但現在他反倒希望她真能哭出聲,不要這麼安靜,因為她現在這樣只能表示——要攻破她的心防,很難。

  女人一旦學會不哭鬧,往往代表她與外界之間建立起相當厚度的心牆,當年她離開他時他是想過她會變得冷淡,但是沒想到竟會有這麼大的變化,憤世嫉俗、心防重重——這不是個好現象。

  林以梅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失控。當淚水氾濫她的眼、浸濕他的衣袍時,她震懾得不能自已。為什麼這一片胸膛讓她覺得安然無恙?四年前被擁抱的感覺倏然回湧心頭,一牽引出那段假象甜密的記憶便讓她更止不住眼淚;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而哭,是哭她所受的委屈?還是哭她和他之間的關係噯昧不明、似有若無?抑或是哭自己的命運乖舛?哭自己此時此刻的懦弱無能?

  想推開他,但是念頭似乎是被滕青雲察覺,所以更加緊力道擁住她,不容她逃離。

  「放……放開我……」她遲疑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要求,他的懷抱令她眷戀但不能沉迷啊!她警告自己,於是話終於順利出口。 

  「等你眼淚干了再說。」他反而再加重了些力道,將她緊緊圈在懷裡。四年前不適的感覺又湧回胸口,他咳了幾聲,卻怎麼也咳不去那胸中硬塊,她的出現果然會讓他覺得自己的身體似乎出了毛病。

  「我已經——」她貼在他胸前的雙手使力企圖掙脫。「不會哭鬧,所以你可以放開——唔——」最後一個「我」字全被盡數吸納到滕青雲的嘴裡,含著淚水的雙眸乍然放出燦爛光芒,但幾乎是在同時,又黯淡成兩潭黑幽的死水。

  她任由他佔據她的唇、她的舌,但理智成功地強壓下洶湧的情潮,除了心跳加快、血液升溫後在四肢竄流不息外,什麼感動、什麼情潮,全壓藏在心痛的回憶之下。 

  滕青雲感受不到初吻她時她所流露出的熱情回應,輾轉糾纏了一陣,只覺她愈來愈冷,最後,他鬆開她的唇,將她拉到眼前仔細端詳——白淨的臉孔上除了被他狂吻而紅腫的唇瓣外,其餘全是死灰的慘白色調。

  如果她想要男人立刻斷欲,那她的道行的確很高。

  「你排斥男人到性冷感的地步?」

  他話向來直接不轉彎,要是四年前的林以梅絕對是紅著臉說他無聊、荒謬;但此時此刻的她已是脫胎換骨,對他的直截了當只是淡漠一笑。

  「因為你的技巧太差。」

  「是嗎?」滕青雲摘下金邊眼鏡,笑得讓人分不是怒氣還是欣喜,高深莫測地再度攬她入懷。「試試這個——」

  話尚未說完便強吻上她的唇,再一舉攻進她的口中,讓她感到一陣麻癢而驚愕身體忍不住微顫、退卻,但他會容許她退卻才怪!

  不明白他之所以如此對她自己使盡全力,將理智挪抬至情感之上,她控制不了身體自然的衝動反應,但至少她可以讓自己不至於失守情緒。

  她不懂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難道她當年將他當作替代品的事始終讓他耿耿於懷、教他氣惱?

  她想了千百種他之所以又吻她的理由,但很遺憾的,沒有一個猜對:她所想的和滕青雲腦子充斥的是完全兩極的想法。此時此刻,滕青雲的腦袋裡已開始像打字機一般打下不少的要點,他習慣歸納,也善於整理事情的來龍去脈和條理順序,現在他得為自己開始列下一連串的計劃,有關如何擊潰她的心防,和重拾她對他的信任與依賴,還有——

  如何讓四年前差點愛上他的那顆心再度對他燃起愛意,好回報他對她持續四年之久的思念。

  他向來就不是個只會付出而不要求回報的笨男人。

  第四章

  「為什麼不告訴我你認識滕醫生?」藍蕾氣得嘟著一張嘴,手上的筷子則在半空中揮舞不停。今天是林以梅上班的第一天,她當然緊跟在身後好方便照顧她這個室友,只是哪想得到人家和醫院裡最難纏的醫生是舊識,怎麼辦?自己之前在她面前說了好多有關滕醫生的事,萬一她告訴他,那她不就……

  「沒有交情。」林以梅舀了一口飯菜入嘴細細咀嚼。「跟他不熟。」打自上午在消毒室與他照面之後她一直努力避開他,幸好她成功了。

  呼——藍蕾呼了好大一口氣。「好險、好險。」她不怕被開除了。

  林以梅抬眼瞄了她一眼,不懂她幹嘛一副大難不死的樣子,不過那也與自己無關,現下她只想好好地在醫院附設的餐廳吃完飯後回家休息,結束這一天的慌亂,因滕青雲而起的慌亂。

  「可是你怎麼不早跟人家說你認識他,要是你早說了,我就不會在你面前提到他,他是你朋友吧,我在你面前說他的壞話不是讓你難堪嗎?對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的,人家說不知者無罪,你大人有大量饒過我,好不好?」

  「你要說他什麼隨你,與我無關。」

  「可是——」

  「閉嘴。」

  林以梅輕輕一說,但聲音裡的氣勢足以讓本來膽子就和老鼠差不多大的藍蕾馬上閉了嘴巴,乖乖地吃她的飯。

  「小蕾。」一個略為高亢的男音從不怎麼遠的距離傳來,藍蕾回了頭,看清來人後高興地回應:「楊醫生!」再仔細一看楊修文身後的人,她的笑容不知道是該收還是該繼續維持,「還有,滕醫生……」稱呼的同時,她的眼神瞄向前面的林以梅,只見她繼續低頭吃她自己的飯,恍若未聞。

  滕青雲和楊修文一起走到她們桌前。「沒空桌了,一起吃好嗎?」楊修文和氣地詢問著兩位小姐,但卻目光灼灼地放在藍蕾身上。

  「好啊!」她當然高興了,但眼神一瞟向林以梅——糟糕!「……以梅,可以嗎?」

  林以梅拿起餐盤,站起身。「我吃飽了,先走。」說完,也不管別人怎麼想,繞過滕青雲他們兩人,往餐廳丟棄垃圾的地方走去。

  楊修文輕捶滕青雲的胸口。「瞧,跟你夠像吧!」想不到世上還真有個女性的滕青雲,他算是大開眼界了。

  滕青雲目光對準林以梅離去的方向,拍拍楊修文的肩膀撂下一句:「你自己吃。」就跟著離開附設餐廳。

  儘管楊修文是個謹慎細心的男人,但一遇到藍蕾整個人就變得有點失神:而藍蕾又是出了名的粗線條,哪管得著其他人的情緒變化,她不要把自己搞丟就算對得起老天爺了。因此,這兩個人哪想得到另外兩人之間的暗潮洶湧呢!

  而搶先離席的林以梅根本沒意料到滕青雲會追出來,直到聽見腳步聲從她後方移近,回頭一看,她立刻拔腿就跑。

  但她哪跑得過平常體能訓練有素的滕青雲,兩三下就被他扣住手腕,動彈不得。

  抓住她手的滕青雲並沒有停止跑步的動作,反而是在前頭拉著她跑,一直跑到醫院後面供病人走動的花園中才停下。此時已經是晚上七、八點,所有病人早依照醫院規定回到自己的病房休息,花園內可以說是只剩下他們兩人。 

  林以梅深呼吸了幾口空氣,讓自己的心跳稍稍平緩,沒有任何掙扎,只是平淡地說了聲:「放開我。」雖然明知道除非是他想放開,否則她再怎麼說都沒有用,但她還是說了。

  但出人意料之外的,滕青雲放開了她,兩手插入白袍兩側的口袋,之後就當她不在場似的直盯著他們跟前的一叢牡丹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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