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弟弟。」
「我說過了,我一出生就是個孤兒,沒有親人。」他自始至終認定這一點。「最後一次問你,飛羽在哪裡?」
「她在樓上客房休息。」洪行德決定退步,他徹底敗在親弟弟的絕情下。「她只是喝了摻有安眠藥的紅酒。」
然而,這能怪宇文律嗎?二十八年的歲月,他始終是一個人走,有同伴、有敵人,就是沒有親人。就算「親情與生俱來」這句話是對的,從沒有享受過親情的他,就算本性中有一絲絲親情,也會在時光的流動中消逝。
沒有機會用到的感情,留著有何用?
「勸你最好不要故技重施。」抱了羅飛羽下樓,宇文律離開前提出警告,也是最後通牒:「否則下次絕沒有讓你後悔的機會。」
洪行德也徹底明白,母親這一生,都無法見到她的次子,注定抱憾辭世。
的確,數日之後,這世上有個母親,因為見不到她失蹤的愛子,抱著遺憾與世長辭。
* * *
宇文律放下手邊的報紙,一雙深黑的瞳眸從頭版上佔了半個版面的訃文移開。
「宇文!」一聲精神百倍的叫喚,來自最近幾天神采奕奕的羅飛羽,隨著呼喚的聲音,她的人也跟著落入他眼前,甚至跳上他的大腿,熱情地摟住他。
自從那件事落幕之後,她就一直是這個樣子,彷彿只有這樣,才能讓她確定他的存在,確定他在她身邊。
「又怎麼了?」
「嘿嘿……嘿嘿嘿……」羅飛羽笑瞇了一雙眼,賊溜溜地看他。
「不要笑成這樣。」他推了她一下。「好像賊。」
很難得的,她沒跟他爭論,只是維持賊溜溜的表情朝他直笑。
「你想跟我說什麼?」宇文律追問,勉強自己滿足她技術之差的吊胃口手法。
「我告訴你你哦,我找到答案了!」本來打算給他驚喜,要在自己生日的時候才說,但是把事情悶在心裡對她來說實在很難受,能悶上這些天已經實屬不易,最後還是失敗,只想趕快告訴他!「我愛你!我找到答案了——宇文律,我愛你!」
毫無預警的告白震傻了他,久久之後才皺眉失笑:「你就連說這句話都很冒失。」
「習慣就好。」似乎被他傳染,她也開始用起這個句子來了。「反正有你在,我的冒失是改不了的,習慣就好啊。」
「我突然發現,習慣是件很可怕的事。」他要她習慣他的存在,他的摟抱、他的吻,為的是讓她一旦養成習慣,便很難不去在乎他;他要一步步蠶食鯨吞她的感情,讓她在意他直到愛上他為止。
不料先愛上的人卻是他,先習慣她的存在、她的冒失,她的衝動,以及她的一切。也幸虧付出的一切沒有白費,以為將失去的幸福如今又重新得回,而且——更加幸福。
因為這次不是自己一廂情願,付出的已得到令人滿意的結果。
「我終於等到你的答案了。」他以為會等上好幾年的。「你總算離開恐龍的世界,回到人類的領域來了。」
「什麼嘛!講得這麼難聽。」被比喻成恐龍,雖然是事實,聽起來還是很令人刺耳。「早知道就再讓你等上一段時間。」
「先悶壞的恐怕是你而不是我。」不愧是最瞭解她的宇文律,熟知她藏不住話的性子。「怎麼這麼快就找到答案了?」
「感謝學長吧!」羅飛羽抬高下巴,驕傲得有如不可一世的孔雀。天曉得要不是有人提點,她可真的會應了宇文律的話,得花個兩三年的時間去想通。
宇文律原本樂不可支的笑臉,在聽見她提起的人時立刻沉了下來。
「是他點醒我,讓我明白自己對你的感覺,所以——宇文?」推推不知從何時起開始神遊的宇文律,又出聲喚他:「宇文?」
回過神的宇文律閃了下浮動的眼神,再揚起笑已顯得有絲牽強。
「怎麼了?你看起來怪怪的。」額頭貼上他的,藉此量量他的體溫。「沒有發燒啊。」
「我沒事。」
「哦。」羅飛羽放心地點點頭,繼續說起洪行德如何、點醒她的經過。
當然,宇文律是聽得心頭沉甸甸的,有好幾次被她埋怨不專心。
「所以羅,全部的事情就是這樣。」費了好大功夫,她才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可是好奇怪——」
「什麼?」
「我記得東西才吃到一半,就覺得眼皮好重,忍不住閉了一下,等我睜開眼睛的時候,你就在我的房間,這是怎麼回事?」
「也許你迷糊到連怎麼回家都忘了。」這個藉口應該可以拿來當作解釋吧,他想。事實上,效果好極了。
「原來是這樣啊!」輕敲自己腦袋一記,她朝他眨眨眼。「我迷糊的毛病癒來愈嚴重了,怎麼辦?」
「我已經習慣了。」宇文律似歎息、又似調侃地說:「早就有了心理準備,隨時為你善後。」
「謝謝。」羅飛羽坦率地道謝。「我知道自己有很多缺點,但是我會努力改進,只希望你不要因為受不了我的缺點討厭我好嗎?」
「我不會討厭你,永遠不會。」
「但是……」
見她咬了下唇好幾次,那表情明白告訴他,她有話還想說但又不敢說。
「如果有話想說,就說,不管是什麼話,我都會聽你說。」
「我……我都說那句話了,你呢?」
「啊?」
「我說『我愛你』了,你是不是也該表示一下?」黑溜溜的大眼眨動「拜託拜託」的渴求,直勾勾地盯住他不放。
「呃……」宇文律回以一陣愕然,沒想到她會要求他說這句話。
「說嘛、說嘛!我想聽你說,只要一次就好。」
這時候就見一張美麗的臉微微泛起醉人的淡紅,看傻了羅飛羽,當下忘記先前自己的要求。
他……臉紅得好漂亮!哪有人可以臉紅得這麼漂亮的?太不可思議了!
「有、有什麼好說的!」宇文律難得有困窘的時候,只是最幸運能看見的人,目前正被他淡紅的麗顏震呆,錯失扳倒他一城的機會。
「你好美……」失神之下,口沒遮攔講出宇文律最忌諱的字眼,她立刻聽見一聲獅吼。
「羅飛羽!」氣煞的神情是那種想砸東西、想扁人,又必須壓下這股衝動的矛盾交集。
「對不起啦!」誤踩地雷的她連忙道歉求饒。「我不要你說了,就我說好不好?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只要你不生我的氣。」
「你……噗!哈哈、哈哈哈……」圈住她靠在自己胸前,他拿她沒轍,只有投以大笑。「看來你已經找到一個能讓我息怒的好方法。」
有嗎?她疑惑地皺起眉頭,挺直身子問他:「什麼方法?」
「你真不是普通的笨哪!」
「我是不聰明嘛。」他以為她願意笨啊,真是——靈光一轉,她想到什麼似的朝他嘿嘿直笑,這一次也總不能笑她笨了吧!
「笑什麼?」她的笑讓宇文律一陣頭皮發麻。
「雖然我不怎麼聰明,做事又衝動、冒失,可是,你不就愛這樣的我嗎?」
「我……」啞口無言,宇文律睜大漂亮的眼,只能看懷裡的她以大笑來迎接生平第一次的勝利。
「喂。」他拍拍她的肩膀,一手托腮,懶懶地呼喚興高采烈的她。
「什麼事?」她一臉得意的神色。
「你其實可以不用留著皮夾裡那張護貝剪報。」
「什麼意思?」得意被疑惑取代,淺麥色的臉蛋寫了個大問號。
「不管你想要幾張,來找我就可以了,看是要放大、還是縮小,我都可以借你底片去沖洗。」
「你……你的意思是……」不會吧!難道他就是……
宇文律回她迷人一笑,搬出最後王牌說:「你可以用你那顆不小心變聰明的腦袋瓜想想,要怎麼說服我收你作學生,教你最想學的攝影技巧。」
「啊!」真的是他!羅飛羽嚇得不知要作何反應,大開的嘴可以塞下一顆完整的蘋果。
宇文律好心幫她合上有脫臼危險的下巴,依然笑得迷人,又帶點邪氣地提醒她:
「我可是很會記仇的人哦,想想要怎麼讓我不計前嫌收你為徒吧,聰明的女人。」
「啊!」
怎麼會這樣!
尾聲
迷迷濛濛的細雨應景地自天幕落下,在才剛埋入棺木不久的新墳前,站了一位擁有出眾相貌,讓人一眼看見會誤以為是脫俗美女的男子,身著一襲風衣擋住雨勢,卻無可避免細雨沾濕黑髮。
彎身放下抱在手臂上的一束白百合,男子站立原地一會兒,轉到隔壁的舊墳,同樣在墳前放了束白百合,靜默一會兒,轉身離去。
而身後較他高大的黑影擋住他的去路。
「你承認自己是洪家人。」
「不。」風衣男子搖頭,堅決否認。「我永遠是黑街人,與你、與洪家,永遠不相干。」
「若是這樣,你不會來祭拜雙親。」
「黑街人向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我只是在報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