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恩脫下帶有煙塵燒灼味的風衣,丟在客廳便往柏件的房間走去,確定他已關燈入睡後才悄悄潛入。
在黑暗中她沒有開燈,僅僅借由窗外淡稀的月光看著他雙眼合上的睡容,因火光燒得興奮莫名的情緒在看見他的臉孔時立即冷了下來,腦海中不斷充斥著「初次見面」四個字,硬生生在她腦中流竄,令她覺得快要窒息。
她知道他是故意這麼說,好熱絡兩人僵硬的氣氛,但這句話對她的傷害極大,不但再度提醒她他的遺忘,更否決了她童年唯一覺得安穩的回憶,然而他卻完全不復記憶,只有她一個人看不開,獨自傷懷,這讓她幾乎又想以恨意來面對他。
她從不會被人牽動情緒,唯獨遇上地,他幾乎可以說是造成她心緒動搖的元兇,動搖、受傷、瑟縮——全都只有在他面前才會出現。
一物克一物——難道這句話也適用在人與人之間?
將手輕放在他掌心,輕輕地撫觸他長年練拳下來粗壯的手指,她無意識地開口輕哺:「你渾然不覺傷了我,但我真的受傷頗重。」
瞬間,把玩的手掌將她緊緊一握,惺忪的聲音乍起:「我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如何傷你,可以的話請你告訴我。」
「你沒睡!」潼恩急忙袖手卻被他握得更緊。
「你進來的時候我才醒,在黑道多年,沒有一點警覺性活不到現在。」他縮回手將她壓倒在自己胸口。
「別動,我不在乎扯裂才剛開始癒合的傷口,我只在乎看不看得見你。」他說著,表明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她掙脫。
潼恩恩聞言,只好任由他壓制,不敢輕動臻首,再次被他的堅決與坦然震懾。「為什麼你能說得這麼坦率?難道你不曾懷疑這只是你的錯覺,其實你並不——相仲!放開我!」臉頰感受到他傷口的熾熱今她大騖失色,怎麼也想不到他會故意將她壓貼在他傷口之上,還這麼用力。「放開我!」
「不放。」柏仲忍住疼痛,瞅牙道:「你可以殺我,但用不能懷疑我,我可以不要命卻不能沒有你的信任」他承認這樣的說詞很蠢,很傻,但他真的是這麼想。「我無法忍受你的不信任。」他需要她的信任,極端的需要,只因一旦得到她的信任就代表他離她又近一步;沒有信任就算兩人貼得再近、相處得再久,也什麼都不是,那不是他要的結果。
對愛情,他仍舊坦誠,唯一、絕對,而非表面上的虛假。
「除了奪魂,我不相信任何人。」他的感情來得突猛,強悍的威力讓她不得不退開距離以求自保,她試著放棄恨他的意念與殺他的念頭,並承認自己對他逐漸扎根的感情,但不表示她會讓這感情結果,即便今天他對她有了感情。
她的生命裡不該有這種牽絆,那只會壞事,這點她始終謹記在心,不敢或忘。
「試著相信我,我不強求,但你必須試著信任我,試過後再告訴我結果。」
「即使結果是失敗?」
「是的。」他鬆開鉗制她的手,酸澀地閉了閉眼,重複她的話:「即使結果是失敗?」他可以感覺得到,懷中的人似乎抱定主義讓結果失敗。
「我知道了。」潼恩挺起上半身,坐在床畔的椅子上,轉開床頭燈與他對視。
「那麼談談你外出的事。」柏仲半坐起身,瞥見她差點伸出來扶他的手黯然收回時的淡淡一笑。
「沒什麼好談。」轉眼間,潼恩斂起柔和的一面,警戒地看著他。
「絕對有什麼可以談,」唉,想拉近彼此的距離只怕還需要好長一段時間才行。「你是去找阿道夫·菲佛吧!」連問都不問,他說得胸有成竹,非常肯定。
「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企圖對我不利的人,尤其是僱主。」既然已被看穿,她也沒什麼好遮掩的,嗜血的本性並不會因任何人而委屈自己勉強壓抑。
「你殺了他?」
「沒有,只毀了他的巢,他人不在。」瞬間,在潼恩腦海裡又浮現火光映天的景象,淒美而殘酷的人間煉獄,她一手造成的煉獄。
「狡兔三窟,找不到他是意料中的事。」
「我絕不會放過他。」事情不會這樣結束,阿道夫必須為他的所做付出代價。
「在這點上我們是一樣的。」柏伸手指輕叩床墊,笑著迎視她瞪視自己的表情。「合作好嗎?那會讓我們事半功倍。」
「這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你的事和我的事有交集點,而這個點正好就是阿道夫,不然你以為我當初怎會在現場;所以羅,這件事並非與我無關,而是大大的有關」
「那又如何?」潼恩別開臉不讓自己再看地坦率、毫不隱瞞的表情。「我行事獨來獨往,不要逼我。」
「這不是逼迫。」真無奈,柏仲再度暗歎。「你不信任我並不代表我不相信你。」如果無法讓她主動相信他,那就讓他先信任她吧,兩人中總要有一方先起頭才行。「我跟蹤他的目的是為了找出地私售軍火前往亞洲市場的路線和媒介,並且早一步將路線摧毀,以免禍延亞洲,就這麼簡單。」
「告訴我這些做什麼。」
「只是讓你知道我信任你,除此之外,就是說明為什麼一開始我會以為你的目標是他、而將你視為同一陣線的人。」他頓了會兒又道:「所以,如果你決心殺他,在這之前先讓我查出和他接頭的人及私運路線再殺也不遲;否則死了一個阿道夫還是會有第二個,要做就要做得徹底。」
「我的目標只是他,我無需在意你口中的軍火市場,更不在乎這條軍火線是否會殃及亞洲、牽連多少人,我沒你那麼偉大的精神去救人,你的事與我無關,」她說得決絕,完全不考慮是否會傷到柏仲。
事實上,是不在意還是故意,其實彼此心裡都有偷
她不願這麼說,但無論如何她心理明白,只要再多和他相處一天,她便會多沉陷一分;一旦合作勢必造成與他相處時間的延長,那會讓她痛苦。
與其這樣,不如一開始就讓它結束、從此兩人再無交集;或者,回到之前對立的原點也好過現在曖昧的景況。
「別想撇清你和我之間的關係,潼恩。」膽大的他同時也心細,並不會因為愛情而盲目了他的焦點與觀察力;相反的,因為愛的人是她,所以他更加謹慎。「我不會允許你這麼做,絕不!」這是他第一次以命令的口吻說出重話。
潼恩抽出手,手背充斥著他的掌溫,她甩了甩背在身後,金眸冷凝著遲疑與矛盾的拒絕。「沒有人能命令我做事。」
「我只是請你與我合作。」
「沒有那個必要。」她別開臉,不再讓自己的視線放在他身上,那會讓她壓抑不住在門而出的衝動。
「潼恩——」他該怎麼做才能讓她對自己卸下心防,他不求多,只要一點就好,但是——這一點恐怕也是難求;唉,看來期待與她合作是不可能的。那麼,他們之間就是對立的關係,至少在這件事情上是如此。「既然你這麼固執,我也無話可說。」他忍痛起身準備下床。
「你做什麼!」潼恩未經思考地上前將他推回床上。
「你要殺阿道夫,而我需要他活久一點以便查清整件事情,中國有句話說:道不同不相為謀,所以我也沒有理由繼續留在這兒,放手,我要離開。」
「你的傷還沒好,不准走。」他是真想如此做還是故意試探她甚或退她?潼恩內心揣測著柏仲的心思。
「用不著揣測我的意圖。」明知她防心甚重,他甚至也有了心理準備,好讓自己免於因此而感到被傷害;但似乎無論做好多萬全的準備,事到臨頭仍免不了傷痛的感覺。「我只是單純地想離開,以免彼此尷尬。」
「你的傷還沒好。」她只有這麼一個理由,也只找得到這麼一個理由;其他的,是她的私事,不能訴諸於外。
「死不了的。」到此為止,柏仲的脾氣也冒出來,口氣多了一絲浮躁。
「你的傷因我而起,我有義務,」
義務——她明顯虛假的理由激惱了他。「好一個義務哪,潼恩。原來你是這麼看重義務的一個人,」他似笑非笑的嘲諷道。
潼恩默默接了他完全相反意思的諷刺,不發一言。
「但是別忘了——」綠眸對上憤怒的金瞳,直坦的目光的灼盯著她,像蛇盯住獵物一般。
如今誰是獵人誰是獵物,已逐漸模糊了……
「你信誓旦旦的說要我的命,我死不就正好迎合你的意思。」他從褲子口袋抽出她丟給他的塔羅牌,往左側一扔。「這是你給的不是嗎?」
「我……」潼恩啞然,看向平日已習慣相視的死神牌面,如今卻陌生得令她心寒,死神的眼冷冷地凝視她,像在責問她為什麼還不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