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慶呀,你該知道我們是捨不得你呀!」
「我知道。」她怎麼會不知道?「就是因為知道才要你們快結婚,不然這對你們和雲曉、子平都不公平,他們是真心愛你們的。」
「我知道。」任裘靡說道。雷子平那傢伙雖然吊兒郎當的,但他是真的對她好啊!
「所以你們要好好把握才對。」
「那你呢?」任裘靡問。「難道你打算一輩子不結婚?」
「我都二十八了,而且又有兩個孩子在身邊……」她從沒想過結婚的事。
「叫杜宇衡娶你啊!」江憶舟向來少跟筋,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他是孩子的爸爸呀!」
「嗯……」歐陽曉慶沉吟了一會兒才道:「我想,那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
任裘靡還來不及堵住江憶舟的嘴時,又讓她問了個問題,同樣令歐陽曉慶困窘。
「嗯……」這回沉吟的時間更久了。
「你滾回去睡覺啦!」任裘靡推著江憶舟往她的房間走去。真是少跟筋,問這哪門子的問題。「回去睡覺啦!」
「可、可是——你不要推啦!我——」聲音最後消失在門板裡頭。
「睡你的覺,要不然我揍人。」任裘靡威脅道。真是粗神經。
「她只是關心你,不要太在意。」任裘靡走回客廳。
歐陽曉慶點頭。「我知道,都認識幾年了,怎麼不知道。」
「曉慶——」她覺得有些話還是說出口比較好。
「嗯?」
「一個女人肯為一個男人生下孩子,雖說是因為女人想要孩子,但女人想要孩子的動機呢?我想,不光就是為了有親人陪伴吧?想必對那個男人……我不多說了,晚安。」任裘靡停住話,是因為曉慶的表情已說明了一切——果真如她所想的。
「晚、晚安。」歐陽曉慶應得恍惚。
任裘靡發現了!歐陽曉慶捧起杯子,喝下一大口咖啡。
還是藏不住……她的這一份感情,還是藏不住了。
第六章
過年時節,素有不夜城之名的台北市也得以卸下繁華的霓虹燈,此時,台北市高密度的人口早走了一大半,剩下的,大概也只是想晚點起程避開塞車的人,要不就沒家可歸的流浪漢。
當然,道道地地、土生土長的台北人仍留在台北。歐陽曉慶一家就是。
往年她兩個好朋友一定會留在台北大家一起過節,但今年——
大概是都快二十九歲了,而且她們的男友也等得不耐煩。雷子平就是趁這個年假把任裘靡騙到美國去陪他父母過節了,而江憶舟——則是被姜雲曉拘留在陽明山上不得下山。
所以今年,只剩下她和兩個孩子過年。
「媽咪,我好無聊。」小愷音揉揉眼睛,打了個哈欠。「人家無聊得想睡覺。」
「來,媽咪帶你去睡。」
「嗯。」小愷音任母親牽著手走進房間。
安頓好孩子,整間屋子裡只剩下她一個人是清醒的,滿屋子的孤獨也全教她一個人承受。
歐陽曉慶想起小時候倚靠在窗台邊,等待著母親下班回家的自己。那種等待的寂寞和孤獨她嘗過太多太多,每次獨自面對空蕩蕩的屋子時她都會聯想到自己正面對一隻野獸,那頭野獸張開它可怕的血盆大口,意圖將她吞沒。
一直到現在,她已經成為一個大人,一個二十九歲、有兩個孩子的大人;但隨著時間的流逝、成長的累積,這種寂寞、這份孤獨之於她——依然有足夠的殺傷力。
一個人的寂寞……好窒人。她不想這樣一個人品嚐令她恐懼的寂寞感,真的不想,尤其是在這冷雨連綿的夜晚。
她用手輕輕撩起窗簾往外看,黯淡的路燈佔據她整扇窗的三分之二。而路燈下仰頭承接雨水的人影則佔去她所有的視線——杜宇衡!
### ### ### ### ### ### ###
過年時節,大部分的酒吧、咖啡店也關下門來,但也有少數幾家仍張著燈繼續營業。
坐落在羅斯福路臨近台大的這家PUB裡擠滿了不知年節為何的都會男女。杜宇衡也是其中之一。
他不是無家可歸,只是家裡只剩他一個,在不在家並無所謂,況且他正心煩意亂。回國三個多月,他是不忙著台灣的業務就是忙和美國分公司的聯繫,而空暇時間則全被孩子和歐陽曉慶給佔據——想了三個月,他還是想不出任何方法。
「難道除了結婚外沒有別的方法?」他喃喃自問。
和歐陽曉慶最後一次見面是兩個月前的事,後來他就一直忙碌於年終公司賬目總結和貿易企劃的事,沒有時間再去看她和孩子。
事實上他也不願意再去,在他還沒有想出一套辦法前,他怕自己會忍不住和孩子相認,到時候恐怕會帶給歐陽曉慶不必要的麻煩。
杜宇衡輕叩吧檯桌面,又點了一杯琴酒。
「先生,你會醉的。」調酒師勸道:「你已經喝了三杯,夠了。」
杜宇衡抬頭怒瞪他,一臉肅殺之氣。
調酒師只好聳聳肩,再送上一杯酒。
吵鬧的搖滾樂在凌虐店裡所有人的耳朵,但沒有人在意,因為過年就是要熱鬧,管它什麼對耳朵造成傷害,恣意狂歡是過年必備的氣氛。
但這些個嘈雜衝擊到L型吧檯時威力頓時大減,原因是音箱和吧檯正好在對角線兩點最遠的距離。杜宇衡之所以靠著吧檯坐就是這個原因。
沉默地喝進半杯酒,他又敲敲桌面。
「你結婚了嗎?」杜宇衡突然問道。
「咦?」調酒師愣了下,笑道:「結啦!還生了個女兒。」
「哦?」杜宇衡揚正眼看他,這才發現這調酒師身形魁梧,但臉上洋溢著自得的笑容,還有對酒窩。
「我女兒已經三歲七個月大了,和她媽媽一樣漂亮。」還好沒遺傳到他的身材。「笑的時候臉頰還會露出小酒窩,好可愛。」
「哦。」愷音和愷風好像沒有酒窩。
「不過我沒有打算再讓老婆懷孕生孩子。」有一個漂亮女兒他就很滿足了。
「為什麼?」
「你不知道——」調酒師將調製好的雞尾酒倒出,交給遞送的服務生後,索性倚在吧檯內邊和杜宇衡談了起來。「女人生孩子是真的拼了命!我女兒出生的時候我也跟著老婆進產房,親眼看她哀叫、看她破羊水、看小孩分娩……血淋淋的。你信不信?我看得頭上發麻。就因為生孩子太痛苦,所以我不想讓我那口子再生、在痛一次。可是她啊,還打算再生,你說奇怪不奇怪?明明是痛得比被卡車輾過去還痛卻還情願再痛一次。女人啊,說她軟弱嘛,倒又比我們這些大男人還不怕痛,真是奇怪。」他說著,一會兒又笑了起來。
「你在笑什麼?」杜宇衡問。
「女人真得很傻。為了心愛的男人,再怎麼痛都受得住。」他也很傻,為了心愛的女人甘願退出自己賴以生長的世界,當個安穩的平凡人。
「女人心甘情願生孩子是為了愛?」
「要不,是為了什麼?」調酒師為自己斟了杯酒。「一個女人會為一個男人生孩子,就表示她愛那個男人愛得要命,要不然她怎麼不要命地把孩子給生下來。」
「愛嗎……」歐陽曉慶也是嗎?不,不可能,他們當時只不過才見一面而已,不可能。但為什麼內心深處有另一個聲音在反駁他堅持的不可能?
意識到這個反駁令杜宇衡心慌意亂。他匆忙丟下千元大鈔,起身離開。「不用找了。」
### ### ### ### ### ### ###
當杜宇衡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時,他早已成了落湯雞一個。
滂沱大雨中,歐陽曉慶撐著傘站在他面前。「你怎麼站在這兒淋雨?」天!這麼冷的天氣怎麼站在這裡。
幸好她撥開窗簾看見,要不然他不知道會站到什麼時候。
「先進屋裡好嗎?」也不等他回答,她一手撐傘,一手牽他走進公寓。
「不好意思,我這裡沒有衣服適合你穿。」歐陽曉慶抱歉地看著剛從浴室走出來,全身上下只穿了件男用浴袍的杜宇衡。這件浴袍還是她在百貨公司抽獎抽中的,本來以為沒機會用到,正打算過幾天把它裁成抹布用。
「你放心,你的衣服我已經拿去幹衣機烘乾,等一下就好了。」
她又轉進廚房,端了碗薑湯出來。「喝了它可以驅寒。」
他接過,抬眼看她。
「你不喜歡喝?」打從他一進門就一聲不吭的,面無表情得嚇死人。
「沒有不喜歡。」他喝了口薑湯,口中的辛辣讓他頻頻皺眉。
歐陽曉慶端坐在他對面的板凳看他一口一口地喝下薑湯。
屋裡靜得連水龍頭滴水得聲音都聽得見,沉悶得像夏天的梅雨季。
「呃……」她得找個話題聊才行,這樣下去好像很尷尬。
「孩子都睡了?」在她找到話之前,杜宇衡先開了口。
「都睡了。」她回道。「你想去看看他們睡著的樣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