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段見不得光的愛情,如果他們夠理智,早就該把持自己,讓一切就此中止,偏偏他與她都辦不到,任情感一再氾濫,凌駕了理智,在如履薄冰中,悲澀又甜蜜地苦戀著對方。
這一日,皇上興致一起,在御花園備了桌酒席,喚朱允淮前來飲酒賞月,並且不例外的要蘭妃隨侍。
他當然不以為父皇會沒事傳他喝酒閒聊,定是有事相議。
只是,他卻怎麼也沒料到,皇上想和他討論的,竟會是他的終身大事!
「成親?」他驚喊,差點拿不穩手中的杯子。
何須如此大驚小怪,皇上睇了他一眼,面色不改。「有什麼好意外的?這事早在你弱冠那一年就該辦了,要不是你對那名民間女子迷戀得無法自拔,事情也不會拖到這個時候。要知道,你身為太子,將來也會是一國之君,本就該早早選個才德兼備的太子妃,輔佐你定國安邦。」
又是這一套說詞,這個太子的名銜真是負累!
悄悄抬眼瞥向立於父王身後的柳心棠,她微微泛白的嬌容教他扯疼了心。
別難過呀,裳兒,我不會讓你傷心的……寫滿痛憐的眼神,無聲地向她傳遞了這個訊息。
然後他道:「定國安邦不一定要娶妻,兒臣還沒這個打算。」
「這是什麼話。就連一般百姓都曉得先成家,方能立業,皇兒年輕氣盛,是該娶妻以定心性。」
「兒臣自認沉穩自律,行之有度,未曾失了威儀,那一套『年輕氣盛』之說未免牽強。」他見招拆招。
皇上沉默了下。好一會兒,他天外冒出一句。「皇兒,你幾歲了?」
他怔了下。「二十一。」
「好。那麼,這些日子你身邊可有侍妾陪寢?」
他不大自在的別開眼。「沒有。」
這事是瞞不過父皇法眼的,不照實說也不成。
「這就對了。你是二十一歲,不是十二歲,長久沒有女人,誰會相信你是正常的?連朕都懷疑……」
「父皇!」他大驚失色,低吼。「兒臣當然正常!」
「問題是,誰能證明?」
你身後的女人就可以證明!
好幾次,他幾乎要控制不住……他正不正常,沒有人比她更清楚。
見他無言,皇上遂又道:「你正值血氣方剛的年齡,卻不戀女色,反而成日和英偉倜儻的玄隸親近,旁人會怎麼想?宮裡人多嘴雜,早已流言四起,你說朕還能不當一回事嗎?」
朱允淮這一聽,差點栽下椅去。
「這太離譜了,玄隸是我堂兄啊!我將他當手足、當兄弟,感情當然好,但絕不是你們想的那樣,不是生於皇家便得如漢哀帝,至少我就不是!」這要讓玄隸聽到,不當場吐血才怪!
「你又不是沒其它兄弟手足,怎麼就不去和他們親近?」
那是因為……他和玄隸特別投契嘛!這樣也錯啦?
簡直荒謬,他不由得大歎欲哭無淚!
「我絕對沒有斷袖之癖,父皇若是不信,孩兒往後和玄隸保持距離便是。」
「朕不是不信你,而是唯有皇兒成親,方能杜悠悠之眾口,維護皇室聲譽。」
「又來了!皇室聲譽比兒臣的意願還要重要嗎?為什麼我這一輩子,從來都不能為自己而活?為了這個沉重的名銜,我還要再犧牲多少?人人當我是天之驕子,然而父皇,您問過沒有,我到底快不快樂?我心裡的苦,您從不明白!」
皇上面色一沉。「你的意思是,當這個太子委屈你了?尊榮富貴讓你覺得沉重?」
「如果連娶妻都是為別人而娶,尊榮富貴又有何用?這個太子我不當也罷!」
「你……你這是在威脅我?」皇上一時氣急攻心,憤怒地往桌面一拍。
「皇上息怒!」蘭妃趕忙出面緩和氣氛,一面焦急地以眼神示意朱允淮適可而止。
「什麼叫連娶妻都是為別人而娶?朕不是沒給過你機會,也不是要強逼你娶什麼人,自主權一直都在你手上,你原本可以為自己而娶的,是那個女人太不知好歹!所以今天不管你當不當這個太子,只要你還是朕的兒子,就必須給朕乖乖成親,一個月後籌辦選妃宴,婚期就走在你的生辰當日,沒得商量!」
「不,我不娶、不娶、不娶!除了棠兒,我誰都不要!」他連聲吼完。激動衝出亭子,不經意撞著了蘭妃,他匆匆扶住她,不著痕跡地將一張小紙箋往她掌心塞。
「殿下──」蘭妃將視線由朱允淮遠去的方向拉回,憂心忡忡地開口。「皇上,太子之言應是負氣,請皇上……」
「他自己都不在乎了,你替他說什麼好話!」看來皇上這回氣得可不輕。
她聽得膽戰心驚。「臣妾不是替誰說好話,而是覺得……太子有情有義,他日若為一國之君,將會是蒼生黎民之福。想想,對一名無足輕重的民間女子尚且如此,太子不愧為有擔當、重然諾的耿耿君子。臣妾以為,太子無過,皇上豈能怪罪於他的重情重義?」
「這……」他既氣悶,又不知如何反駁。「你這是在說,錯的人是朕?」
「臣妾不敢。」
皇上瞪了她一眼。「你有什麼不敢的?淨跟朕唱反調,就不能偶爾一次順著朕?」
「臣妾只說肺腑之言,不懂逢迎之術,祈望皇上見諒。」
他連哼兩聲。「說是這麼說,朕決定的事仍然不變。也不曉得這孩子是著了什麼魔,離宮一個月,回來之後整個人都變了,朕順著他太久了,絕不能再任他妄為下去,他心中那道纏繞已久的魔魅,早就該連根拔除,免得他日日消沉,最終勢必會毀了他。」
說者無意,誰知聽者有心,這些話聽入她耳中,宛如根根無形利針扎入心窩,針針淌血。
皇上沒有說錯什麼,她的確是他的魔魅,也帶給了他太多難以平復的痛苦,一直到現在,她都還不停地往他心中割劃道道傷痕,舊傷未癒,新傷又層層交疊……
她待他太殘忍,就因為她的情不自禁,便拖著他同受煎熬,真的分不清她到底是在愛他還是折磨他。
她覺得自己好自私,還說什麼只要為了他好,她能夠忍受所有的苦楚,可是地做的又是什麼?讓他痛苦絕望地愛著她,存心漠視他每一道笑容背後的酸楚,只因眷戀著他的柔情,不捨得放手……
難道真要等到他毀在她手中之後,她才來悔恨莫及嗎?
她欠他的夠多了,多到用盡今生來生都還不清……
◎◎◎
今夜子時默林
短箋中,寫著簡潔的六個字。
柳心棠揉掉紙柬,湊近燃燒中的燭火,任紅光將它吞噬,寸寸成灰。
近子時,她換上不惹人注目的便裝,放下床帳,熄了燈,再牢牢關妥房門,匆匆前去赴約。
默林位於太子寢宮後頭,素來杳無人跡,只因這是朱允淮所設的禁地,他慣於在此沉思獨處,這片天地只屬於他,無人敢擅闖。
走入林內,她在舊時相會的地點張望著,尋找他的蹤跡。
身後猛然被人一把抱住,她驚喘了聲,耳邊響起低低的嗓音。「別動,讓我抱一下。」
一聽是朱允淮的聲音,她立時鬆懈下來,靜立著任他深擁,臉龐埋入她香馥的發頸之間。
好一會兒,他們就這麼任時間流洩,沒多說一句話。
「棠兒,我該怎麼辦?」不知過了多久,他幽忽地輕道。
柳心棠緩緩回過身,仰首凝望他愁蹙深郁的容顏,纖手心憐不捨地撫過他眼眉間的悲苦,眷眷戀戀──
他閉上眼,領受她柔情的撫慰,淒風苦雨的心至少還有道暖流滑過。
「就依了皇上吧,別再做無謂的掙扎了。」
「什麼?」他震愕地睜開眼,以為他聽錯了。
「我說,不管娶誰都好,毋需為我堅持。」
朱允淮簡直不敢相信她說了什麼,陰鬱的眼眸浮起狂怒。「你要我娶別人?在我不惜與父王鬧翻、誓死抗爭的時候?」她怎麼可以說出這種話!那他的義無反顧又算什麼?這教他情何以堪?
「我就是不要你再為我抗爭什麼!你知不知道你剛才的行為差點把我嚇死,你以為你堅持不成親又能改變什麼?你會有娶我的一天嗎?我們能在一起嗎?既然什麼也改變不了,你這麼做又是何苦?」
她想安撫他的情緒,他卻退了開來。「我何苦?是啊,我何苦!因為我無法忘記對你的承諾,我無法讓自己屬於別的女人!」
「你在怨我嗎?」她憂傷地抬起眼。
「對!我是怨你,我怨你不肯多在乎我一點,輕易將我拱手讓人。」
「公平點,允淮!我如果不在乎你,現在就不會站在這裡,我大可投入皇上的懷抱,與他──」
「不許!不許你說,連想都不要!」他激動地狂吼。
「不然你要我怎麼辦呢?就這樣偷偷摸摸的和你熬一輩子嗎?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總有一天會東窗事發,試問,屆時你我將如何自處?這畢竟是段無法見容於世人的不倫之戀,沒有人會管我們有多相愛,也沒有人會諒解我們,你的人生本來可以很美好的,我不想毀掉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