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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樓雨晴

  小姐避他避得很徹底,就連送來衣衫,都挑他不在房中的時候悄悄放置,一如初次為他製衣那一回。他可以肯定她是親自送來的,這些年來,為他做的每一件事,小姐從不假他人之手,也因此,給了他過深的感動,點滴刻骨銘心。

  執起袍子,他一寸寸輕撫,合宜的剪裁、柔軟的衣料,細緻的縫針,顯示出她所花費的心神。小姐知道他偏愛素色,淡青色的袍子,顏色並不深,蓋不住稀淡的紅印,很淺,也只有少許幾處,但心細如髮的他還是察覺了。

  是血!他直覺的知道那是小姐的血,她被針給扎傷了嗎?

  胸口絞緊了起來,泛起一陣又一陣的酸疼。

  他好想她!想得呼吸都隱隱作疼,深入骨血的思念,全纏繫在記憶中那張清靈絕美的嬌顏上……

  她還想避他到幾時呢?為何不讓他看看她,知道她一切安好,再見她一面,往後漫漫無涯的噬骨相思,他才能甘心呀!

  今夜之後,縱然再相見,他不再是她的風護衛,再沒有關懷她的權利,更不得再放任自己憐她,以免損她名節,那麼,這最後一晚,她還忍心漠視他嗎?

  放下手中的衣袍,他飛身衝了出去。

  他要見她!最後一次,讓他放任地、盡情地,好好看她最後一回--

  隨著內心狂濤激盪的渴切,轉眼間他人已來到夜雪房門前。

  他敲了敲門。「小姐,休息了嗎?」

  她睡了嗎?他是不是太率性而為了?小姐淺眠,一旦被驚醒,便很難再睡下,而夜裡沒睡好,隔日一整天又要犯頭疼,她的身體狀況他很清楚。

  他半是懊悔,半是心疼,悵然地轉身想離去,裡頭傳來的細微聲響卻挽住了他的步伐,好像是踢倒椅子的聲音。

  小姐尚未入睡?那又為何不出聲?難道她真想避他到底?

  「無痕知道小姐沒睡,說句話好嗎?」

  沉默了半晌,幾不可聞的聲音由房內傳來。「有事嗎?」

  「小姐?」一向沉著的心緒,莫名的起了浮躁。

  小姐的聲音--怪怪的,令他沒來由的不安,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請小姐開個門好嗎?」

  「有事?」她仍是只會重複這句。

  「只是想看看小姐好不好。」過於輕細如縷的嗓音,總讓他覺得不太踏實。小姐真的很好嗎?

  夜雪扶住桌面,讓自己坐了下來,用盡全身的力氣強忍住想衝上前去見他的慾望,力持語調的冷淡平穩。「我很好,你可以回去了。」

  「小姐--」他悵然低喚。曾幾何時,他倆變得如此生疏?

  話語中的傷懷,她聽出來了。

  她好想開門,好想向他道歉,說她不是有意的,請他原諒她,但是……

  不可以!壓抑了這麼久,忍耐了這麼久,她不能在最後一刻前功盡棄,她深知這一開門,見著了他,她就再也克制不住自己,說什麼也不會再放他走,先前所熬的苦楚,將全都白費了!

  正因為太清楚這一點,所以當敲門聲響起時,聽到她所眷戀的嗓音,她跌跌撞撞下了床,迫切渴望見他的心,卻仍在最後一刻強忍了下來。

  「對不起,無痕,我是真的累了,沒事的話你也早點歇著,明天才能當個神采奕奕的新郎倌。」黑暗中,她無聲啜泣,將悲傷往腹裡吞。

  風無痕黯然無語。小姐竟連再見他一面也不肯。

  這道上了閂的門,根本阻擋不了他。他從不勉強小姐,小姐若不願見他,縱使大門敞開,他也不會踏進一步。

  幽然一歎,他落寞神傷的離去。

  夜雪捂著嘴,不敢哭出聲來,直到門外久久一片靜默,她才靠著房門,跌坐在地面,無聲奔流的淚一道道撲落,流過手背,再往下跌--

  今天是最後一晚,她沒留他,她放棄了……今天之後,他再也不是她的,再也不是了……

  十二年!她擁有了他十二年,爾今而後,卻不再屬於她……她的心好痛,似泣血,似刀剜……層層撕裂了她。

  「無痕……」她哀愴地喚著,全身的血液有如抽離了身軀,空空洞洞,胸口脹得滿滿的,全是這一個名字,幾乎透不過氣來--

  她重咳出聲,絲絲血紅自唇角逸出,本就軟如棉絮的身軀,像是失去了重量,飄飄惚惚,什麼也感受不到。

  意識一點一滴離她遠去,虛虛浮浮,陷入黑暗前,深鏤心間的俊朗容顏,不曾淡去。

  第八章

  鑼鼓喧天,喜氣洋溢,俞、姜兩家熱鬧非凡。

  娶妻,是人生大事,但再多人的祝福,都不比夜雪的有意義,她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這點她該知道,這樣的情形下,小姐絕不會還避不相見。然而,這樣的情形下,就算見了面,又能奈何?只是,最後一回,他渴望見到她。

  紛紛擾擾的思緒纏繞著他,剪不斷,理不清。

  一陣無由的疼楚劃過心扉,他蹙緊了眉心。

  向來沉著的他,由昨晚開始,就一直定不下心神,不知打何處而來的紛亂情緒,擾得他心浮氣躁、坐立難安。

  他一晚失眠,腦中縈縈繞繞的,全是小姐楚楚荏弱的嬌顏,但他終究還是隱忍了下來,沒再去打擾她,只一遍遍告訴自己:小姐不想見他。

  這莫名的心慌,究竟是怎麼回事?

  吉時將屆,他還是沒見著她,由老爺眼中,他讀到了相同的疑惑,想必老爺也納悶著在這樣的日子,一向最重視他的小姐,怎會連露面也沒有?

  他甩甩頭,不再多想,正欲依著時辰規定前去迎娶花轎時,夜雪的貼身婢女香荷急匆匆的向他跑來,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他頓時臉色大變,在所有人驚訝的眼神中火速衝進內苑,留下香荷很無辜的面對一群人。

  她真的不是故意要誤了風護衛的大事,她也知道吉時是延誤不得的,可小姐都昏迷不醒了,她心下全慌了,以前,小姐有什麼事,她們第一個想到的,不是告訴老爺,而是找風護衛,尤其小姐昏昏沉沈中,口裡一直喃喃喊著風護衛的名字,不找他找誰呢?在這種情況下,誰還記得小姐的千叮嚀,萬交代呀!

  無暇多作解釋,她也快步跟了上去。

  這個該死的香荷!這麼重要的事,居然到現在才告訴他。

  看到床中面色死白、昏迷不醒的夜雪,風無痕有了殺人的衝動。

  「還不快去請大夫!」他狂吼出聲,將另一名呆愣在床邊手足無措的婢女給吼回了神,匆匆領命而去。

  「香荷,你給我說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狂燒著熊熊怒焰的眸光射了過去。「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交代,為什麼小姐好端端的會變成這樣?」

  他好心痛!此時的她,就像個了無生氣的美麗娃娃,看得他心如刀割。

  「是……小姐不讓我們說的。」從沒看過風護衛這般狂亂的神情,好嚇人。

  風無痕握緊拳,吸氣、再吸氣。「然後呢?一五一十,全告訴我!」

  香荷低聲囁嚅道:「將近一個月前,小姐身子便開始不適,請來大夫,小姐又不按時服藥,老是有一餐、沒一餐的,奴婢勸過,卻都沒用。小姐像是有心事,常常一個人失神的發呆,落淚也是常有的事,眼看她病情愈拖愈不樂觀,奴婢心想,小姐一向最聽你的話,本想請你想個辦法的,但小姐卻命令我們一個字都不能向你透露,我們不敢抗命,直到今天早上,奴婢前來伺候小姐梳洗時,才發現小姐昏倒在門邊,嘴角還有血漬……」

  「很好!」風無痕瞇起眼,一字字寒聲逼出話來。「我不只一次向你追問小姐的情況,你卻給我避重就輕,拿小姐的安危開玩笑!一句小姐的命令就沒事了嗎?你腦袋是用來幹什麼的?就會盲從,不會分辨對錯嗎?你最好祈禱小姐沒事,否則,我會讓你知道你犯了多該死的錯誤!」

  香荷委屈的咬著唇,嚇得噤若寒蟬。

  沒多久,城內最有名的大夫以最快的速度被請了過來,除此之外,還多了剛獲悉此事、風聞而至的俞老爺。

  隨著時間的流逝,每一個人的臉色都隨著大夫的沉默而益發凝重。

  「令千金天生體質荏弱,怎不好生調養呢?如今弄成這樣……唉,現在她脈息十分微弱,再加上昏迷不醒,情況並不樂觀。」

  「那……敢問大夫,這該如何是好?」俞老爺一聽,亂了方寸,急忙追問。

  「這--在下也沒有把握,先開張方子試試,最重要的是想法子讓她早日醒來,否則,在下也無能為力了。」

  風無痕倒抽了口氣。無能為力的意思……無異於回天乏術?!

  送走了大夫,清冷的房中只留下他,他靜靜地在床畔坐了下來,輕撫著白得不見血色的嬌容,陣陣刺骨的痛楚淹沒了他所有的知覺。

  才多久不見而已,一個嬌俏明媚的女孩,怎會變得奄奄一息,憔悴若此?她答應過他,一定會過得很好,可又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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