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句話好嗎?小姐。」這樣的她,太讓人心慌了。
夜雪眨了眨眼,凝起的焦距定在他臉上。「無……痕……」
聲如游絲,帶點嘶啞。
他擰起了眉,盯住她紅腫的眼。
「小姐哭過?」靈魂深處的脆弱心弦,敏感的揪疼起來。
她搖搖頭。
不能向無痕哭訴,她說過要勇敢,不能再依賴無痕的,再困難她都要做到,不然,她又如何放無痕自由?
深吸了口氣,她故作堅強的推開風無痕。「我沒事,你走吧!」
風無痕一時錯愕。小姐從來不會趕他,這是第一次。
「走?!」他敏銳的察覺到話中涵義不僅只是字面上的單純,小姐的神情太過於……如壯士斷腕般的決絕。
「離開俞府,離開我身邊,我還你自由。」忍著泣血哀鳴的心,她還是說了出來。
如果可以,她期望自己能夠更堅強些,不要太過悲痛,可是……她就是心如刀割,她就是沒志氣的想哭。
風無痕先是-震,旋即回復慣有的平靜。
「小姐不是真心的。」他淡淡地說道,步履沉穩的端來飯菜。「多少吃一點,別弄壞了身子。」
他說得好低、好柔,口吻滿是關懷,夜雪聽得卻是滿心酸楚。
「拿走!」她忍著哽咽,強硬地別開頭,壓抑著不去看他。
「別和屬下賭氣,若屬下做錯了什麼,惹小姐不快,自當受罰,但請小姐別和自個兒的身子過不去。」對她,他永遠像沒有脾氣的人。
無痕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她受之有愧呀!
「不吃、不吃,你煩不煩啊!」她揚聲吼道,伸手揮掉盤中所有的食物。她想讓自己表現得刁蠻潑辣,讓無痕討厭她,他就會願意離去了。
可她沒想到的是,風無痕竟然閃也不閃,盤中的熱湯不偏不倚地灑上他的手背,他卻一聲也沒吭。
夜雪大驚失色,由床上跳了起來,抓住他紅腫燙傷的手,飛快地以衣袖拭去湯漬,迭聲直問:「痛不痛?無痕怎麼不躲開呢?」
「若宣洩過後,小姐能好過些,屬下不需躲。」
「傻瓜!無痕真傻--」她握住他的手,心疼得直掉淚。
她到底是怎麼對待無痕的?而無痕又是怎麼對待她的?她竟讓無痕做到甘心成為她的受氣包的地步……不得不承認,她是錯了!口口聲聲說要善待他,結果,真正在傷害他的人卻是她!
領悟得愈是透徹,淚水落得就更凶。
無福領受這樣的柔情,風無痕抽回手,不去想那柔膩觸感的眷戀,彎身去收拾一地的雜亂。
「無痕別管,讓下人去收拾就行了!」她拉起他,想替他上藥。
誰知,他卻道:「無痕便是下人。」
「不,你不是!無痕早就不是了,離開俞府之後,更沒人會說你是!」
「屬下不會走。」他不在乎身份地位是崇高或卑微,能守著小姐,對他來說便已足夠。
「是我要你走,行不行呢?算我求你好不好,無痕別再管我了,去過你想過的生活,我會過得很好,真的!」
風無痕盯視著眼前這張柔弱淒迷的容顏,垂掛著淚滴的模樣惹人心憐。「能否告訴屬下,是何事困擾小姐?」
「沒有、沒有!是我想獨立,不想凡事依賴無痕,這讓我覺得自己很沒用,無痕畢竟不能跟我一輩子的,不是嗎?」
「屬下並不介意呀。」
「可是我介意!我一點也不想時時和你黏在一起!」她衝動地喊了出來。
風無痕微微白了臉色,夜雪語氣中所流露的厭煩刺傷了他。
是嗎?小姐膩了與他形影不離的日子?她受不了他?
「無痕……」夜雪輕聲喊著,濃濃的歉疚湧了上來。
她傷著無痕了!她知道自己可惡,但她是不得已的,她也不想這樣啊!看到他眼中浮起的哀傷,她胸口像被刺了一刀,好難受……
「小姐……不再需要屬下了?」這究竟是為了什麼?她臉上分明有著牽念呀,可又為何……這般決絕?
說不再需要,未免牽強,知她如無痕,不會信的。
她生硬的別開眼。「總會習慣的。」
「有必須「總會習慣」的理由嗎?」十二年來都這麼過了,他也以為,未來的日子亦會如此……
「將來我成了親、嫁了夫婿呢?也讓你隨我入夫家,成日跟前跟後嗎?在俞府,沒人會說什麼,因為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但外人可就不會這麼想了,他們會傳得多難聽?而無痕的身份又將多麼難堪尷尬?所以,不只是為我的名節,更為了無痕好,一切到此為止,好嗎?別再記掛什麼童年承諾了,我們兩不相欠!」
風無痕一句話也沒說,剛冷的俊容沒有任何表情,但夜雪仍是心細的由他深沉如晦的眸子中讀出了一閃而逝的痛楚--
小姐不要他,原因是為了那個不曉得還在何方的丈夫……從來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他成了小姐想捨棄的那個人,她想獨立,拒絕再仰賴他……小姐可知,一直以來,他就是靠著她的仰賴而活,如今,她不想再依靠他,剎那間,他竟覺得好茫然,人生已不曉得將再如何走下去……
「小姐……希望屬下怎麼做?」麻麻木木,他問出口。
心,不會疼,靈魂抽離了身軀,他已不知該怎麼去疼。
「離開俞府,別再讓我耽誤你,雅璇很愛你,我想看無痕歡歡喜喜的成家立業,這樣我才能放心。」
風無痕一愕。「是不是姜小姐說了什麼?」所以她才會如此反常?
「不必任何人說,無痕有心隱瞞,但是我有眼睛,我看得出來!雅璇愛你,姊姊也愛你,這些我都知道!」
風無痕訝然無言。
有這麼多人愛他、心疼他,他又怎麼會孤獨悲傷?少了她,無所謂的。
好痛!她捂著心口,閉上眼睛,阻止洶湧的淚奪眶。
「小姐!」風無痕抑不住關切,反射性的伸手扶住搖搖欲墜的她。
夜雪反身投進他懷中,將臉深深埋入,任肆流的淚在他胸懷決堤。
最後一次,真的,這是最後一次了,讓她再抱他一回,牢牢記住被他呵護的滋味,以後,她會勇敢、會堅強起來--
「答應我,無痕,你答應我,一定要幸福,要快快樂樂的,別讓我擔心……」她抽抽噎噎,痛哭失聲。
風無痕眼神複雜如晦,懷中哭得慘慘切切的淚人兒,令他無法不去擁抱她,這一刻的酸楚溫存,足夠他一生無憾。
深深吸了口氣,他微拉開她,修長的手最後一次為她拭淚,輕輕地、柔柔地,他眷戀得不想結束,他會牢記這張容顏,這張他見過最美、最純真、不染俗塵濁氣的容顏,銘心鏤骨,至死不忘。
「小姐希望屬下娶姜家小姐?」他沉沉地低問。
她點頭、再點頭,深怕他懷疑,不間斷地猛點著頭,點得又快又用力。
風無痕扶住她的臉。「夠了,屬下懂。」
他閉了閉眼,那一瞬間,夜雪以為她看到了他眼中閃著淚光,可是當他再睜開時,是一片無風無雨的平淡。
他退開一步。「小姐要無痕娶,無痕就娶!」
無話可說了。不再為小姐而過的人生,怎麼活都沒有差別了,他能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如她所願,娶她希望他娶的女人,不讓她掛心,時時刻刻如他還在時一般,過得無憂無愁。
「請小姐放心,無痕定會過得平安、順遂!」
他走得太過倉促,以至於沒能見著在他背身之後,讓淚水淹沒了嬌容、哀痛欲絕的夜雪。
她死咬著手臂,片刻也不敢放,深怕這麼一鬆口,她就會後悔的出聲喊他,不顧一切的將他留下……
無痕、無痕……她無聲在心底喚他千萬遍,化諸淒絕的淚水傾出。他可知,她是多麼的捨不得他?她割捨得痛徹心扉呀!
不過,值得的,對不對?無痕說,他會過得平安順遂,那麼她就是心痛,也值得了,對嗎?
飲淚心傷中,她暗自安慰。
夜雪成了歡顏不再的憂鬱佳人。
俞府內外,每個人都為朝寧出嫁之事忙碌著,沒人注意到她。
好不容易,俞朝寧風風光光的出閣了,接下來,卻又再度傳出足以讓人由椅子上跌下來的驚人消息--風無痕與姜雅璇的喜訊!
那一天,風無痕上了一趟姜家,言明見姜雅璇一面。
他僅是淡淡地問了一句:「肯不肯嫁給我?」言簡意賅,一點也不拖泥帶水,把姜雅璇給嚇呆掉。
一般來講,板著冰山面孔,不見溫柔,亦不見浪漫的求親法,沒被轟出大門就算是客氣了,但是姜雅璇在弄清他並非戲言後,竟二話不說的允了婚,欣喜激動地擁抱他。
苦澀,是他唯一的感覺。
姜家父母開明,本就沒有門第之見,心知女兒愛這名男子愛得很慘,加上風無痕出色不凡,自然也就樂觀其成。
當日,事情便迅速傳開。
雖然失去風無痕這個人才讓俞老爺捶胸頓足,但無痕是雪兒的人,女兒都捨得了,他有何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