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秋風送爽的午後,本該在房內安睡的嬌小身影偷偷溜了出來,穿梭在百卉爭妍的花園中又跑又跳。
那身形,看來約莫五歲多,一雙清靈澄澈的大眼睛,有如嵌了對黑珍珠,明亮而慧黠;秀氣的俏鼻微微皺起時,嬌憨得惹人心憐;還有粉紅色的小小櫻唇,都是渾然天成的細緻,這粉妝玉琢的娃兒,可以預見在幾年後,必是艷絕天下的美人兒。
她,便是這座豪華府邸的主人最鍾愛的掌上明珠,俞夜雪。
見那個盯她盯得緊的奶娘沒跟上來,她開心極了,因為奶娘好囉嗦,她明明不想睡覺,還老是要她上床去休息,一天躺到晚,她都快變成豬了。
都怪她昨兒個不小心打了個噴嚏讓奶娘給聽見,以為她又病著了,說什麼也不讓她到處跑,害她成天悶在房裡,哪兒也去不了。
能出來透透氣真好,她打算把握住難得的自由,四處去溜躂。
晃呀晃的,前頭的喧雜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五、六個年齡不一的孩童圍在那裡,都是一些僕傭的孩子,她認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全是針對那個表情冷淡的男孩,像是在嘲笑他。
他是誰呀?沒見過耶!他不乖嗎?不然大家為什麼要欺侮他?
不知不覺中,她已經走了過去,偏著頭好奇地打量跌坐在地上的男孩。
眾人見她來了,全讓了開來,一個個恭恭敬敬地喊著:「小姐!」
他們的爹娘不只一次地告誡過,小姐好尊貴、好尊貴,所以他們連衣角都不敢碰一下,若一不小心粗手粗腳的碰傷了小姐,他們就算是送上一條小命都賠不起。
每一次看到小姐,他們也都覺得:小姐好漂亮,像娃娃一樣,又白又細的皮膚,要是讓他們粗粗的手摸到,一定會摸疼她的。
俞夜雪不怎麼開心的皺皺眉。「你們怎麼可以欺侮人!」他們分明就是仗著人多,欺他孤零零一個人。
「才不是。小姐,這個人的爹是壞人,他一定也一樣壞。」
「對,我娘說他爹是小偷,他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是啊、是啊!」其他人點頭如搗蒜的附和。
「小偷?」俞夜雪不解。
「他爹偷了帳房的錢。」另一個人搶著回答,想在小姐面前求表現。
苦命人家的孩子,哪一個沒點察言觀色的本事,對於所處的環境自然有其敏感度,誰不曉得老爺最疼的人就是小姐了,一有機會,無不急著巴結討好,讓小姐開心、讓小姐喜歡,他們才有好日子過。
因為他爹偷了帳房的錢,所以他壞?這是從何說起呀!
「胡說!就算他爹真偷了錢,那關他什麼事,錢又不是他偷的。」她突然覺得生氣,一點也不喜歡這種不公平的侮蔑說詞,可是他為何什麼都不說呢?難道他也同意別人這麼羞辱他嗎?
聽到這句話,始終望著遠方的空茫瞳眸閃了閃,他首度正視她,極其複雜的神色掠過臉龐,旋即又消逸無蹤。
他在看她耶!
夜雪很快地露出甜甜的笑容回應他。
她發現了哦!他有一雙好好看的眼睛,可惜太過於……該怎麼說呢?應該是冷吧!
對,他看著人的眼神,給人冷冷的感覺,明明是和她一樣的眼睛,可是卻沒有光彩,她懂的詞不多,不會形容,反正就是他正看著她,可是眼中卻沒有她,就跟不看她沒什麼兩樣,眼神很淡、很淡,像是要跟所有的人隔離。
她喜歡他。很奇怪,她就是受到他的吸引,想要接近他。
是因為他的奇特嗎?她也不曉得。
俞夜雪正欲開口,另一個聲音插了進來。「小奴才,叫你掃個地,你死到哪裡去了--」
是老管家的聲音。
一群人霎時一哄而散,沒了遮掩,嬌小的夜雪落入老管家的視線。
「小姐,你怎麼在這裡?!」老管家訝異極了,剛才才看見奶娘心急的到處找人呢!「我的好小姐,快回房去,這小奴才髒兮兮的,別弄污了你才好。」
的確,他是全身髒髒的,臉也是。
夜雪氣悶的嘟起嘴。一定是剛才那幾個人弄的,不然掃個地哪有本事將污泥全往臉上掃?
「有什麼關係,髒了擦乾淨就好了。」她天真地回道,掏出手絹想替他拭去臉上的污痕。他的眼睛很好看,臉一定也是。
「小姐--」老管家驚叫。小姐乃千金之軀呀!怎麼能替一個下人擦臉?
不過,她的計劃也沒能施行,因為她的小手讓男孩給扣住了,本能的排斥令他迅速地甩開她,夜雪沒站穩,蹌退了兩步,跌坐地面,也跌疼了她的小屁股。
「唔--」她悶哼出聲。
老管家見狀,簡直嚇壞了。這還得了,寶貝小姐要真傷著了,他就是有十條命都不夠賠啊!
他趕忙扶起小姐,戰戰兢兢的問:「小姐,你沒事吧?」
夜雪搖搖頭,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老管家已怒氣騰騰的一腳踹向男孩,破口大罵。「你這死奴才是向天借膽了嗎?敢傷了小姐,今天我要是不好好教訓你,我就……」
「不許打他!」夜雪急急忙忙的跑過來,揮掉老管家的手。
「可是小姐--」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夜雪固執的堅持。
老管家滿心不甘願,不懂小姐為什麼要這麼縱容一個卑微的小奴才。
雖然他不讓她擦臉讓她有點失望,可是她不怪他,而且她也沒真的跌傷身子。
想了想,她遞出手絹。「給你,你自己擦。」
男孩愣愣的接過,短瞬間迷失在她純稚的笑靨中。
老管家看了心裡更是不平,口氣更差了。「還不起來,你真當你是富家少爺啊!可以成天閒坐著納涼,讓人當小祖宗伺候?」
男孩仍是什麼也沒說,沉默的就要起身,一隻小手在同時伸到他眼前,他一愕,迎上了一張甜美的嬌顏。
「我扶你。」
他不由自主的握上她的手,掌心相貼那又柔又軟的觸感讓他嚇了一跳,這雙小手,讓他覺得好溫暖、好溫暖--
「看什麼看,死奴才,還不快放開!」老管家將兩人拉開。就憑這卑賤的小奴才,連小姐的衣角都不配碰。
夜雪又不開心了。「別叫人家死奴才,他沒名沒姓嗎?」
老管家輕蔑地掃了他一眼,才對夜雪說:「他又不說個名來,難不成要叫他阿貓阿狗?」
亂講,哪有人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夜雪不相信老管家的話,仰起頭問著約十來歲的男孩。「告訴老管家,你有名有姓的,對不對?」
男孩一逕沉默。
「喂,小姐在問你話,你沒聽到嗎?」
「你別凶他嘛!」雖然她很想知道他的名字,可是也不喜歡別人對他壞。
男孩又瞟了她一眼。
「老管家,他為什麼不理我?」她其實很希望他能和她說句話,就算只是笑一下也好,可是他都沒有。
「小姐,他一向都是這副死樣子,還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傲得跟什麼似的,說穿了,不過就是個連父母都不要的孩子罷了,有個恬不知恥、卷款私逃的父親,兒子也不會是多乾淨的貨色。」
連老管家也這樣說?
夜雪看向男孩,他依然不爭、不辯,儼然置身事外的靜默,冷淡到好似不是在說他。
「那他娘呢?」她一時好奇,多問了句。
「受不了他的賭鬼爹,早跟人跑啦!他那個娘呀,也是不安於室出了名的,成天就會招蜂引蝶的勾搭男人,哪會記得自己還有個兒子。所以我說,小姐,這樣不知羞恥的男女所生的孩子,人格能清高到哪裡去?他那個爹也不想想,是老爺同情他,才留他在帳房管事,給他口飯吃,沒想到他竟恩將仇報,留下一屁股賭債不打緊,還趁收帳之便,將一大筆銀兩給捲走,連兒子也不要了。老爺能怎麼辦,只好留這小雜種下來,做一輩子的長工抵債了。其實啊,老爺對他是仁慈過頭了,要不然,他就是做牛做馬十輩子,都抵不清他老子欠下的債!」
拉拉雜雜說了一長串,夜雪聽得懵懵懂懂,一知半解。她只覺得他好可憐,娘不要他了,爹也不管他,他會不會很傷心呢?難怪他不理人。
說到這個,倒是提醒了老管家,他又擺起了臉色訓斥著從頭至尾不發一語的男孩。「你這死奴才!不過叫你掃個地,這麼不情願,掃了大半天地還是這麼髒,就會偷懶,想討皮肉痛了是不是?」
男孩抿緊了唇,一聲也不吭。
他的漠然,看在老管家眼中可火了,一個巴掌就往他身上招呼過去,夜雪一看,急了,小手猛推著老管家。「你走開!我說不可以打他的嘛!你再這樣,我……我……要生氣了!」她氣呼呼地說道。
童稚細嫩的嗓音,聽起來沒半點氣勢,卻有其威脅性。
全府上下,誰有膽子惹這個小祖宗不快呀,莫怪乎連這個資深老管家要噤聲不語。
「你痛不痛?」她拉了拉男孩的衣角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