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心妍不解地仰首看他,他旋即回她一記溫存的柔笑。「今天,就在這間病房中,我要與你結為夫妻,牧師證婚,爸是我們的主婚人,這可不是兒戲。」
「靖懷……」這個溫柔的男人呵,愛得她心都疼了!
「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新娘可不能哭哦!」他輕撫著她蒼白的臉蛋。「原諒我不能給你一個盛大的婚禮,等你病好了,我再補償你,好不好?」
「嗯。」她含淚點頭。
「好,那開始吧!」
接著,寂靜的病房,只剩下牧師莊嚴的誦讀聲。
從頭到尾,他始終細心的留意著她的狀況,懷中的她,氣息愈來愈微弱,半個小時過去了,她眉心深蹙,似有若無的鼻息一反常態的急促起來。
「靖……靖懷……」她抬手想碰觸他,卻怎麼也使不上力。
「我在這裡。」他趕緊握住她的手,牢牢地!「快!直接跳到最後,其他別管了!」他頭也不回,急切地命令。
牧師也驚覺到事態不太尋常,連忙翻到最後一頁,迅速地問道:「耿靖懷先生,你願意娶杜心妍小姐為妻,不論貧窮、疾病、困苦,都不離不棄嗎?」
「我願意,我願意!」
「那麼杜心妍小姐,你願意嫁給耿靖懷先生為妻,不論貧窮、疾病、困苦,都一生相隨嗎?」
「我……」
「振作啊,妍,我還在等你的回答!」
「願……意!我願……意!」
「那好,我現在宣佈你們正式結為夫妻,請新郎、新娘交換戒指,新郎就可以吻新娘了。」
耿靖懷沒多浪費一秒,低頭吻上她的唇,熱烈的溫度借由唇齒纏綿,將源源的生命力傳給她。
炙痛心扉的溫存中,他嘗到了她口中淡淡的血腥味……
「妍,打起精神來,替我把戒指戴上。」
杜心妍低頭看他交到她手中的絲絨紅盒,微顫的手,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將婚戒套入他指間。
耿靖懷強忍哀傷,執起另一隻婚戒,往她纖長的中指套去,極度悲慟中,卻未曾留意,她指關節微微一彎,未完全套入的婚戒滑出中指,沒入掌心。
「爸……」
「寶貝女兒,什麼事?」杜承霖趨上前去,由耿靖懷手中接過女兒。
「答應我……」她氣若游絲,移近父親耳畔細訴遺願。
杜承霖聽完她的要求後,驚愕地瞪大眼。「你……」
「求你……」
「好、好!我什麼都答應你,妍妍,你振作一點!」
「靖……」她費力地呼喊著。
「妍!」耿靖懷心驚地摟緊她。「你別嚇我,你答應過我不會再嚇我的……」
「我……我好累……」
「那、那你休息,你好好的休息,我不吵你,好不好?」他有些慌、有些亂地拍撫她。
「很晚了嗎?天……好像都暗了?」
耿靖懷看向窗外的灼灼烈陽,酸楚的喉頭硬是擠出聲音,迭聲回應。「對,天早就黑了,月亮也出來了。」
「那……那我想睡了,別吵我哦!」
「好、好!你睡,我會一直陪著你,不讓任何人吵你的。」
「可是……好像下雨了……」她摸摸臉上的水氣。
耿靖懷咬緊牙關,拚命地抹去淚。「沒有關係,我會替你打傘。」
「嗯。」她滿足的笑了,悄悄閉上了眼,因為她知道,只要在他懷中,她什麼都不須擔憂,明天醒來,她一定要告訴他,她好愛、好愛他——
病房內的醫療器具發出一成不變的嗶嗶聲,心電圖回歸至最原始的水平線——
而她,仍舊在他懷中睡得安詳,不受驚擾。
從此,她不曾再張開眼。
???
「不!妍妍——」她嘶聲吶喊,由夢中驚醒。
臉上佈滿豆大的汗珠,手、腳全是冰冷的,她急促地喘息,面色一片慘白。
她又夢見她了,這一回的感覺,比任何一次都要令她來得驚駭,她在喊她,聲音幽幽切切——
歡歡,你快回來……
是那麼的淒傷,如泣如訴,一字字、一聲聲的叫喚,喊疼了常語歡的心。她知道妍妍一定發生了什麼事,傳遞給她的恐懼,是二十年來前所未有的。
她捂著胸口,感覺靈魂像是狠狠地被扯離,痛得她冷汗直冒。
她要她回來,可是……等等!她說的是「回來」!難道……
台灣!對,她要回台灣,那裡有她要的答案,有她想見的人,有等待她的人!
當下,常語歡有了決定——她、必、須、回、去!
???
「耿先生。」
幾名護士圍在病房內,每一張臉全都寫滿了無可奈何。
耿靖懷不為所動,麻木空洞的臉龐沒有任何表情,密密環抱摯愛的手,絲毫不肯放鬆。
大夥兒面面相覷,無計可施,只好親自動手分開他們。
「請讓屍體移送太平間——」
誰知,他突然激動地揮開所有人,狂聲嘶吼。「走開!我說她沒死,只是睡著了,你們聽不懂嗎!」
面對這陷入激狂狀態的男人,眾人真的是沒轍了。
耿靖懷輕哄著懷中人兒,面頰廝磨著她冰涼的臉龐。「妍,你安心的睡,我答應過不會讓任何人吵你的,就像以前一樣,你睡多久我就陪你多久,好不好?」
難得她不受病痛折磨,睡得如此安穩,他絕對不容許任何人驚擾她的美夢。
病房的門輕輕推開,見著來人,大家一致將求救的目光移向他。「院長——」
杜承霖像是一夕之間蒼老了十幾歲,他揉揉眉心的疲憊,走向床前。「靖懷,你何苦——」
「我不苦,真的,我一點都不苦。」他望著那張沉靜的嬌容,唇畔的微笑,依稀還讀得出幸福的味道,帶著最淒柔的美麗,誰會相信,她已長眠?
「別再自欺欺人了,你就讓她——」
「爸!」他突然跪了下去。「心妍是你的女兒、我的妻子啊!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你還忍心把她丟進冰冷的太平間,任她無助的哭泣嗎?你知不知道,她曾經多害怕入睡,如果沒有我的懷抱,她會有多恐懼!她曾經說過,她最喜歡被我摟著的感覺,天崩地裂都不怕……她只是想讓我抱抱她,如此而已,這是我答應過她的,這輩子我已經沒有機會再為她做任何事了,為什麼就連這點小小的心願,都沒有人願意成全!」
「靖懷——」他哭了,耿靖懷也哭了,兩個大男人看著對方,任淚無聲流淌。
「我不忍心看她孤單寂寞的走,我的心會痛啊!讓我陪陪她吧,這是最後一回了……」
杜承霖傷懷不語,默默的扶起他,示意房內的醫護人員離去。
「可是院長——」
「別再說了。」杜承霖抬手阻止,率先走出病房,其他人沒辦法,只好跟著離開。
耿靖懷重新將摯愛迎回懷中,閉上了眼眸,無聲的淚墜跌天地間。
???
「靖懷,夠了,再這樣下去,你也會受不住的。」杜承霖再也看不下去,苦口婆心的勸著。
三天了!他就這樣不吃不喝、不言不語的抱著心妍整整三天,杜承霖擔心再這樣下去,他會逼死自己。
他雖痛失愛女,但是相對的,他也疼惜這名「女婿」呀!
「夠了,放手吧!你就算不為自己,也為妍妍想想,你們都陰陽兩隔了,還這麼癡癡唸唸,難道你要她在另一方,都還要再為你斷腸哭泣嗎?讓她安心的走,放過她,也放過你自己吧!」
放……放過她?
空茫的眼神,逐漸凝聚起某種神采。
是嗎?他真的是在用他的方式折磨著心妍?他令她痛苦?
不!他這一生最捨不得的就是看她受苦,他寧可自己千瘡百孔,也不要她悲傷落淚,那比傷在他身上更教他難以承受啊!
他摟緊了她,低喃。「別哭,以後再也沒人能為你拭淚了,妍,別哭啊……」
放了她,她真的就會比較好過嗎?
那好,他放手!叫他做什麼都無所謂,只要她能好過些,再多的苦、再多的痛,他都可以忍受。
耿靖懷有些失神地抬起頭,環抱心妍的手,緩緩垂落,看著醫護人員自他手中接過,也看著她一步步遠離,他知道,這一回,她將完完全全走出他的生命,而他,也將徹徹底底的失去了她,從此,再也見不到她、碰觸不到她——
緊窒的胸口無法呼吸,不能跳動,難以生受的劇痛,穿心透骨地席捲而來,壓抑了三天的泣血狂悲一瞬間爆發,盡訴於聲嘶力竭的狂吼之中。「妍——」
備受煎熬的身心一時受不住衝擊,黑暗迎面撲來,將他捲入無意識的空間之中。
悲厲哀絕的吶喊,久久迴繞不散——
???
回到台灣好幾天了,常語歡始終心神不寧,常家父母見她情緒不太穩定,也不敢貿然提及有關她身世的事,怕更令她心煩。
可該說的事總得有個解決,於是找了一天,常父打算與她懇談一番。
「歡歡,你最近氣色不太好,沒事吧?」
常語歡捂著心口,感覺到隱隱的悶疼又起。
「對不起,爸,我心情不太好,如果沒什麼重要的事,可不可以改天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