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要娶她,用一輩子來彌補她為他所受的苦楚!
一旦有了決定,心頭的疑慮也煙消雲散。
???
「語歡,語歡——」他敲了敲門,裡頭一片寂靜。
「語歡,別和我嘔氣了,我有事跟你說,快開門!」連喊了數聲,仍是不見回應後,他開始猜測,難道出門去了?
不可能,他們才剛發生這麼激烈的衝突,她不會有心情到任何地方的。
如果,我將這條命賠給妍妍,你是不是就能停止恨我了呢?
突然,一句話躍入腦中,他驚悸不已,不祥的預感包圍住惶然的心——
不,歡歡,你千萬不能做傻事啊!
他不敢多作遲疑,使力將門撞開,驚疑不定的眼眸定在床內睡得安詳的她。他強抑下心中的驚慌,來到床畔試探地低低一喚。「歡歡——」
她沒有回應,雪一般蒼白的臉龐,有著近乎透明的不踏實感。他微顫著手,正欲碰觸,目光卻讓滾落一旁的玻璃瓶給吸引住,瓶內是空的,床上散落著幾顆藥丸,他是學醫的,當然不會不清楚那是什麼。
他臉色乍變。「天哪!歡歡,你怎麼這麼傻!」
不浪費一秒,他飛快的抱起她往外衝。
原來她是說真的,她竟然吞安眠藥自殺!
他滿心懊悔,當時為什麼不平心靜氣好好和她談。
他早該想到的,她當時的模樣太過哀傷,而他居然沒能深思,還以為她只是隨口說說……
天哪!歡歡,你別嚇我,我才剛決定要好好的珍惜你,你千萬不能有事啊!
???
急診室外,耿靖懷坐立難安地漫漫苦候著,千瘡百孔的心早讓悔恨欲絕的情緒給啃噬得面目全非。
他不敢思考,深怕太多的可能性,會將他逼入發狂的境地。
那恍如靈魂割離身軀,鮮血淋漓、天絕地滅的狂痛,一次便夠!如果……如果這一次,他再度失去衷心所愛的女子……不,他根本連想都不敢想,他會發瘋,他會崩潰,這一回,他會再也沒辦法活下去!
歡歡、歡歡……我知道,是我太盲目,是我的錯,我讓你受了太多的屈辱,你別拿這個懲罰我,我再也無法承受又一次的失去了……
他閉上眼,脆弱的淚傾出了滿腔的悲絕與痛悔。
一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原來她對他而言,是那麼的重要,是在妍妍死後,惟一支撐著他活下去的力量,她已融入他的靈魂,那是死亦相隨的濃熾狂情呀!
為什麼得到即將失去,才發現他早就不能沒有她呢?
歡歡啊,求你一定要撐過來,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告訴你,我愛你……
像是回應他的呼喚,急診室的門在同時打開。
「爸,歡歡呢?她還好吧?」他衝上前去,憂懼地抓住杜承霖的手。
杜承霖瞥了他一眼,聲音很冷。「你也會在乎嗎?」
幾乎失去愛女的杜承霖,怪他是必然的。耿靖懷無法反駁什麼,因為連他都不能原諒自己。
「爸,你想怎麼懲罰我,我都沒話說,我現在只想知道,歡歡的情況到底如何?」
杜承霖沉默了下,最後仍是道:「沒有生命危險了,只是需要住院觀察幾天。」
懸浮的心終於落實,他鬆了手,整個人虛脫地跌靠牆面。
感謝上蒼!這一回,她沒奪去他以生命全心熱愛的女孩……
???
「還是不見他嗎?」杜承霖審視著女兒平靜的面容。
常語歡別開臉,以沉默作答。
自從她脫離險境後,一直到現在,耿靖懷沒有一天不往醫院跑,但是,醒來之後的語歡,從未見他一面。
她很清楚他只是內疚,她為了他差點送命,他之所以探望她,為的也只是一分道義責任。
其實沒必要的,感情的事,愛得起就要有勇氣承擔隨之而來的苦難,一切都是她的選擇,是她不夠勇敢,所有的後果也都是她該承擔的,沒有誰該怨誰。
所以,他真的不欠她什麼,她不要他的同情、不要他的憐憫,可他懂嗎?
醒來之後,她也想通了,不再去奢求他給不起的情愛,受那根本受不起的傷害,那代價過於慘烈,她再也付不起了!
一切……就這樣吧!無言的結局,或許正是他們所需要的。
「爸,能不能麻煩你一件事?」
「你說。」
「替我把這個交給他……」
???
杜承霖出了病房,耿靖懷並未上前,仍是默默地站在一角。
「她仍不肯見我,是嗎?」
「她要我將這個交給你。」杜承霖遞出手中的物品。
看著手中的牛皮紙袋,他沉默著,不發一語。
「靖懷——」杜承霖思忖了一番,最後仍是開了口。「就這樣算了吧!」
耿靖懷抬起頭。「什麼意思?」
「我知道你很愛妍妍,感情的事沒有誰對誰錯,是歡歡太癡,不怪你。我承認,一開始我是有些許私心的,妍妍太孤獨,我心疼她,為了讓她無憾,我並沒有顧慮你的心情,不曾想過你是否能承受。所以對你,我一直有一份歉疚,而歡歡的出現,讓我天真的以為,這是對你最好的補償方式,卻沒想到……
「我只剩下這個女兒了,見她如此,我這個當父親的,心裡頭是說不出來的疼啊!我只想保護我的女兒,你既然不能真心對待她,那就別再招惹她了吧!」
耿靖懷靜靜地聽著,神色慼然。
「似乎我並沒立場再說什麼了,是吧?」將歡歡傷得不得不以死解脫的人,是他;逼得她萬念俱灰,一心只想斷情的人,也是他!而今,他還能再說什麼呢?
一步步,他轉身離去。臨走之際,他停下步伐,卻沒回頭,只低低地留下一句。「如果我說,我對歡歡的感情並不比妍妍少,你信嗎?」
???
回到空無一人的杜家,不受控制的步伐,來到了語歡房中。
他緩慢的拆開了杜承霖交給他的紙袋。
裡頭赫然是一本日記、鑰匙,以及一隻和他指間婚戒相互輝映、他再熟悉不過的婚戒!
她把這一切都還給了他,這代表她是真的要斷了和他的糾纏!
閉了下眼,強抑下滿腔氾濫的悲楚,他動手翻開日記——
一九九0年七月五日天氣晴
今天,我認識了一名俊雅溫文的男子,我知道他是爸爸的得意門生,名叫耿靖懷。初次與他眼神交會的那一刻,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種感覺,頭一回,我明白什麼叫「芳心如醉」,什麼又叫「心旌神動」。
我知道我會陷下去,將心許給他,因為他太令我無法招架,像是宿命的眷戀,紅塵一遭,為的就是與他相遇……
他說,我給了他承諾。我很好奇,那是什麼樣的承諾呢?
我想,他遇上的人一定是歡歡。那麼,歡歡一定也有同樣的感覺吧?她該也會瘋狂迷戀他的,因為呵,我們是如此的心有靈犀……
他一翻便翻到了他們初識的那一頁,因為內頁夾著一條水藍色的髮帶,他記得一清二楚,那是初見妍妍時,她繫在發上的。
接下來,密密麻麻的寫著他們相知相許的過程,即使陪她談了一場轟轟烈烈、生死相許的感情,也不曾如此刻這般,覺得自己離她好近,分享著她的內心世界,與她同悲共喜。
一直到最後幾頁,他震驚得無法消化他所接收到的訊息——
一九九0年七月二十八日天氣雨
我終究還是自私的,因為靖懷要我把握我們還能相愛的時光,我太過於貪戀他所給的柔情溫存,所以我還是沉淪了。
我知道自己時日無多,能愛他的日子也有限了,但是歡歡不一樣,她一定可以補足我的遺憾,將我所給不起的一切,盡數交給靖懷,陪他白首。
最近,我開始摺起紙鶴,許的願就是希望靖懷和歡歡能夠快樂幸福的永遠在一起。
歡歡,你一定要好好的愛他哦!當我再也無法愛他的時候,你要代替我,永永遠遠的陪伴他,連同我的分,一起愛下去……
一段段的文字飛掠眼前,卻再也進不去他腦中,他不知所云地看著、看著,手中的日記不自覺地滑落地板。
怎會、怎會?妍妍竟然從一開始,就知道歡歡會是他最後的歸宿,甚至……
他終於懂了!這只婚戒所維繫的,是他和語歡今生的情牽,她只是在代他,也代歡歡訂下彼此——這竟是她臨終前,惟一的遺願。
妍妍,對不起,我傷了這世上愛我最深的女孩,也辜負了你的一番美意!
他垂下眼瞼,一封由日記內掉出的信吸去他的注意力。
拆開信封,發現裡頭竟是一張折疊整齊的空白信紙,一陣突如其來的痛楚擊中心扉,他疼得說不出話來。
他知道這是語歡留給他的。一張空白信紙,所寄訴的是她這段日子的重重血淚與委屈,她在告訴他,情已絕,他們已然無話可說——
歡,我真的傷透你的心了,是吧?
忍住悲楚,他環顧著淡雅清新的房間,輕輕撫過書架上成列的書刊,從沒發現,原來她喜歡看推理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