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專心埋首在書桌前的常語歡差點兒驚跳起來。
「喂,姓耿的,你對我不溫柔也就算了,別連我的門都虐待好不好?」國民禮儀沒學過的傢伙!
「你少給我打哈哈!常語歡,你什麼意思?」
瞧他一副興師問罪的姿態,常語歡疑惑地眨眨眼。「我又哪裡得罪你了?」
「你做了什麼,你心裡清楚!」一份刊物重重地甩到她桌前。「這是什麼?你說啊!」
這會兒常語歡終於領悟他發的是什麼脾氣了。
父親以妍妍的名義,成立了血癌基金會,期望能幫助更多的病患,別受妍妍所嘗過的苦楚,減少天人永隔的悲劇,這是他們惟一能為妍妍做的,願她安息。
基金會每月會出一份月刊,訂閱人數不少,刊費的收入對基金會來說也算不無小補,而耿靖懷之所以有這麼大反應,她想,應該是上頭那篇連載吧!
看完了妍妍留下的日記,她突然有股強烈的衝動,想將她這片幽柔心情公諸於世,讓世人永遠記得,滾滾紅塵曾有過這麼一朵沉靜靈雅的遺世清蓮。
「說話!別以為沉默就能了事!」
拾起桌面的月刊,她平靜地仰首。「你要我說什麼?」
她不以為他聽得下隻字片語,那麼說了又如何?
「該死的你!是誰給了你權利這麼做的?你以為你懂了多少,憑什麼置喙我和她的感情,憑什麼……」
「就憑我和她的心有靈犀!我瞭解她的內心世界,我知道她會同意的……」
「心有靈犀?好一個心有靈犀!那麼當她奄奄一息、殷殷盼你的時候,你人在哪裡?當她嚥下最後一口氣,死在我懷中時,心有靈犀的你又在哪裡!你與她若真心有靈犀,就不會放任她含著悲憾,魂歸離恨天!」他愈說愈悲恨,一字一句,傾出了滿腔淒慟。
「你根本就不把她當一回事,若不是你的怠忽,今天她何至於斷了豆蔻年華的美好生命?今天,你光是幾篇文章,就想表達什麼?彌補什麼?不,來不及了,她也已經不再需要了!」
咄咄指控,逼得常語歡啞了聲,語音微弱地企圖反駁。「你怎麼可以這麼說?我也不希望事情變成這樣啊……」
「偏偏事情就是已經變成這樣了!再說什麼也都沒用了!」
「你不能因為對我存有偏見,就否決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情啊,這對我太不公平……」
「你跟我談公平,那麼我請問你,誰又對我公平了?我又該向要去要求公平?」
「你、你真是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那你又高尚到哪裡去?在做這件事的時候,你問過我的意見沒有?你有什麼資格任意公開別人的隱私?你這種任性妄為的做法,只會更令人反感!」他口不擇言,只是毫無理性的想傷害她,不顧一切!
傷人的言語,聽得她臉色一片慘白。
不能哭!常語歡,你絕不能在他面前掉下一滴淚!
她挺起脊樑,不讓自己在他面前軟弱,強自鎮靜地道:「妍妍之所以將日記留給我,讓我分享她的心靈世界,當然也代表認同我的處理方式,今天我將她的點滴悲歡,化諸完整的故事撰寫,哪裡錯了?如果真要我說什麼,那便是很不巧你剛好是故事中的男主角,如此罷了。」
「你!」耿靖懷氣得說不出話來。「我、再、說、一、次!把妍妍的日記交出來!」
他受夠這自以為是的女人了,他絕不再任她為所欲為!
「那我也再回答你一次,我不會把它交給你的,你再問幾次也是一樣。」
洶湧的怒濤主宰了一切,耿靖懷一時失去理智,雙手扣上她纖細的頸項。「常語歡!別逼我殺了你!」
「你就是殺了我,我還是不給。」她神情無懼。
他們互不相讓地對峙著,急遽起伏的胸口,代表他狂竄奔騰的怒濤;她只是柔柔淡淡地望著他,有如彎流的小河,溫和寧馨,像是無言的溫柔,包圍住他炙疼的心……
深沉狂猛的撼動襲上胸臆,只因在那輕輕淺淺的凝眸下,他讀出了不經意流瀉的柔情與無悔,無形地將他纏繞,無由的悸疼,教他幾乎無法呼吸……
該死!耿靖懷像是被什麼毒蛇猛獸螫傷,突兀地甩開她。
見鬼了!耿靖懷,你是神智不清了嗎?
不知是心慌還是懊惱,他口氣更為粗魯,只為了駁斥那莫名而來的情緒。「你要不是妍妍的妹妹,我早就——」
「是啊,如果不是因為這樣,你又何必忍受我?我還真是沾了妍妍的福氣啊!」她自嘲地輕道,帶著幾許難以察覺的悲涼。
耿靖懷並沒聽出她話中的酸楚,只被字面上的挑釁所惹惱。「常語歡,你最好別試圖挑戰我的修養,否則我不敢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你知道我說到做到!」
接著,是另一記響徹雲霄的關門聲,然而卻再也驚動不了她。
是啊,她一直都知道,只要一扯上妍妍,他可以激狂到什麼地步……
這樣一個男人,她還期待什麼?明知這是一條苦難重重的情路,再走下去也只會換來層層疊疊的痛,她為什麼回不了頭?
傻呀!常語歡,你真的該醒了!
偏偏,她醒不來,只能癡傻執拗的跟隨著他的腳步,陪著他苦,陪著他傷……
輕輕撫上頸側,那兒還留著他殘餘的掌溫,兩行淒清的淚幽幽墜跌。
???
那天之後,耿靖懷再也不與她爭、不與她鬥,就算見了面也能視若無睹,不論她怎麼激他,他就是不吭一聲,將她忽略了個徹底。
與其如此,她情願他吼她、罵她,再怎麼冷酷傷人的言詞都無所謂,就是別默不作聲,像是對她厭惡得連一丁點情緒都不屑給她……
「耿靖懷,你跟我說句話嘛,裝酷不會比較帥啦!」她已經分不清這是她第幾次繞著他身後陪著笑臉了。
耿靖懷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手裡抱著一疊資料進杜心妍房中,然後砰地一聲,當著她的面將門關上,幸好她及時倒退兩步,要不然鼻樑不被撞扁了。
轉動門把,才發現他上了鎖。
常語歡不死心,取出鑰匙開門。
一記足以穿透心骨的怒光射了過來。常語歡吐吐舌。「你現在一定很生氣對不對?想罵就罵呀,別憋著嘛!」
沒錯!他是很生氣,氣得想拆了她的骨頭!
這女人就沒有一點自知之明嗎?她難道不曉得,他有多不想見到她!她為什麼就偏要來煩他?
但是他什麼也沒說,只在書桌前坐了下來,開始著手整理幾份散亂的資料,偶爾抽出架上的書籍研究。
妍妍這兒也有不少與血癌相關的書籍,這些日子以來,他接觸了太多這方面的資訊,往後仍會持續。
他和杜承霖有著相同的執著,儘管妍妍已然辭世。
他喜歡有妍妍相伴,看不到她也無所謂,他只想感受她的氣息。
常語歡實在沉不住氣。「歎!你到底還想氣我多久?你再不說話,我就——」
「你又想拿妍妍來威脅我了,是不是?好!不用等你說,我走!」那是一種冷到完全沒有溫度的音調!
常語歡傻了眼,就這樣看著他與她擦身而過。
她沒那個意思啊!他為什麼要誤解她?
淚霧浮上眼眶,她緊咬著下唇,不讓哭泣逸出口。
「怎麼辦?妍妍,他好討厭我……」她蹲下身環抱著自己,像個無助的孩子,低低地哭著、哭著……
???
天氣陰陰沉沉的,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正好也是常語歡與耿靖懷之間的寫照。
狂風吹過樹梢,卷下滿地的落葉,慼然而蕭瑟。
一整天耿靖懷過於沉默,沉默得近乎不尋常,常語歡看在眼裡,有種莫名的忐忑惶然。
她說不出那種感覺,反正……就是覺得他不大對勁。
入了夜之後,狂風捲來了一場豪雨,傾盆雨勢將大地淹沒。
一聲聲的雷鳴,像是敲在他心坎,當收不住雨勢狂傾而落,他失神地望向窗外幾乎將人吞噬的黑暗。
下雨了……
這是妍妍離世後,第一次下雨……
外面這麼暗,雨下得這麼大,雷聲頻傳……但是妍妍卻只有一個人,躺在那麼冰冷的地底下,膽子一向不大的她會不會害怕?
會的,一定會的,但是她的哭泣,卻被淹沒在雨聲當中,沒有人聽見。
妍妍、妍妍……你在喊我嗎?
一記震動穹蒼的雷電打了下來,耿靖懷自床上驚跳而起,迅速奪門而出,融入了雨幕之中。
???
一聲巨雷,驚醒了沉睡中的常語歡。
她探手抓來床頭的鬧鐘——凌晨三點半!
翻了個身,她本想再一次培養睡眠情緒,但是陣陣的雷聲,擾得她莫名心驚,無法入眠。
輾轉了半個小時,她放棄睡眠,坐起身呆望著窗外洶湧的雨勢。
下這麼大的雨,門窗不曉得有沒有關好?
她輕巧的下了床,整個屋子大致巡視了一遍,在來到杜心妍的房門前,透過虛掩的門扉,她看到開啟的窗戶將雪白的窗簾吹得飄飄袂袂,打進來的雨水,將地毯浸得一片濕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