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受恩惠的杜夫人本就體弱,在拚命生下了一對粉妝玉琢的雙生女兒後,也香消玉殞。
長女杜心妍生下後,虛弱得幾乎沒了心跳,經過幾度搶救,終於保下這條小命。那時,一面痛失愛妻,一面又憂心還待在保溫箱中吉凶難料的長女的杜承霖,已然心力交瘁。
那段時日,幸虧有常家夫婦的慇勤探視,代為照料小女兒,也許是因為犧牲了自己的孩子,才換來這條新生的小生命,打心坎裡的疼惜著語歡。感念於常中源的捨己救人,幾番考量後,杜承霖將健康好動的次女語歡交由常中源撫育,他確信在健全家庭中成長的語歡,一定能活得更為快樂無憂。
從此,他將全付的心力放到嬌弱的長女身上,直到今日。
得知這項不為人知的過往,語歡並沒有太多的怨責,父親為她安排了一條最理想的人生,讓她擁有一段平順幸福的成長生涯,惟一的遺憾,只是妍妍……
「見到你親生父親了嗎?眼眶又紅又腫的,你哭過了?」他這堅強樂觀的女兒,從小便不輕易掉淚呢!
提到這個,她神情凝重地開口。「爸,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什麼事,乖女兒?」見她神色凝重,常中源隱約知曉事態不太尋常。
「我的雙胞胎姐姐——前幾天過世了。」
「啊?」常中源呆了下。
「所以我在想,這段時間我能不能搬過去陪陪我親生父親?」
「這倒也是。你想怎麼做,爸都會支持你。唉!人各有命,你就好好勸勸他,請他看開點。」
「嗯,謝謝爸。」
其實,除了父親外,真正教她縈心繞腸的是——耿靖懷呀!
???
她,終於見到她了。
長久以來只能在夢中相見的虛幻形影,如今化為實體,呈現眼前,證實著她確實曾經存在。
然而——卻是在一場哀淒的喪禮上。
她就躺在透明的水晶棺木中,一身雪白的婚紗襯著她的純淨脫俗,臉龐好寧靜、好安詳,絕美得令人不忍移目。
她開始相信耿靖懷的話了,她真的像是不小心睡著了而已,她在開所有人的玩笑,鬧夠了她就會醒來,出其不意的嚇眾人一跳……
一場莊嚴肅穆的喪禮中,人人臉上皆有著惋惜與感慨,好好一名青春年少、花樣般的女孩,就這麼香銷魂斷了……
微風吹過樹梢,像是輕細的歎息聲。
妍妍,我來了,如你所願的來了。我不知道——我有沒有那個能耐把一切做到最好,但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不讓你失望。妍,你若有靈,請與我長相左右,和我一起去愛我們共同所愛的人。
輕撫著棺木,她碰觸不到妍妍,但是她相信,她的意念必會傳遞給那道未遠芳魂。
她們本就來自同一處,如今,只是以另一種別人所無法理解的方式交會,再度合而為一罷了,其實她一直都沒有失去她,對不對?
也因此,妍妍嚥氣的那一刻,帶著絕艷的美麗,無悲、無憾,因為她清楚,她從來就沒有離開過,而是以另一種方式,與她一道陪伴摯愛……
這一刻,她恍然明白。
兩道清淚墜入風中,無聲跌落棺木的玻璃片上,常語歡淒淒楚楚地笑了,伸出手環抱著自己,彷彿也正環抱住妍妍。
今天的出殯日,沒人告訴耿靖懷,因為怕他會承受不住情緒崩潰。
避開這樣的場面,也許是好的吧!畢竟,這一幕太殘忍了。
然而他是拿生命、全心的熱愛著妍妍,他們卻連最後一面都不讓他見,這又何嘗不是另一種殘酷?她預料得到,日後他必會恨死所有知情不報的人。
到底怎麼做對他才算仁慈?他們早就無法分辨了。
棺木抬入土坑中,等待著塵土逐漸將她的美麗淹沒,從此絕了音容。
她別開臉,拂開迎風狂舞、如同她思緒一般糾結紛亂的發,殘淚未乾的眼眸,迎上另一道清寂滄桑的身影……
她無法移動,眸光隨他流轉。他來了!他終究還是來了!該面對的怎麼也避不掉啊!
他一步步走來,直到停在土堆前。手捧著一大束的白玫瑰,好像是剛摘下來的,隱約看得見未除去的花刺。
「從沒機會送你花,你在心底一定常怨我不解風情吧?一段最浪漫的愛情,怎麼可以沒有花朵的點綴呢?」耿靖懷低低說著,恍如自言。
「這是第一束,吾愛。」他扯下一把玫瑰花朵,撒落一陣花瓣雨,純白的花瓣中,隱約染著淒絕的紅,一如泣血的心……
常語歡倒抽了口氣,留意到他掌心扎滿了玫瑰花刺!
他渾然不覺疼,逕自撒下滿掌的玫瑰花瓣,飄落晶瑩的棺木上。
「靖懷,你不該來的。」杜承霖長歎一聲。
「我來見我的妻子,陪她最後一程,為何不該?」他低低惚惚地道,目光不曾移開棺木。
從頭至尾他不曾流下一滴淚,臉上有著極致的溫柔。「妍,你相信嗎?我現在居然有股很瘋狂的念頭,如果我跳下去陪你一起長埋黃土,我們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分離了?」
常語歡聞言一陣心驚,父女倆對看了一眼,同時繃緊了心弦,擔心他真的做出傻事。
他忽然低低輕笑,笑聲空空洞洞。「你們不用緊張,如果我會想不開,當妍妍在我懷中斷氣的那一刻,我就會這麼做了。我答應過妍妍,會有勇氣承擔一切代價活著,雖然我不明白活著有什麼意義……」
彎下身,他拾起一把黃土,幽幽撒下。「這程由我送你。」
他會很有耐心的等,等到生命盡頭的那天,與她重聚。妍,你一定要等我,來生,我們還要在一起。
看著黃土一一推落吞噬了她的美麗,耿靖懷神情近乎麻木,宛如雕像般靜立一旁。
那泥土……是冰涼的,一層又一層的壓在她身上,她會不會痛?她會不會冷?如果真的淹沒了她,那……不是很暗嗎?每夜總要他陪的妍妍最怕孤單了呀!現在她一個人睡在那麼冰冷的泥地中,一定很害怕,誰來陪她?誰來安慰她?
「不——別埋!別埋了她!她會怕啊!」他突然發了狂般的推開所有人,拚命地撥開土堆。「妍,你別怕,別怕!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
常語歡驚呼了聲,率先衝上前阻止。「耿靖懷,你別這樣……」
指甲斷裂的十指流出了殷紅血跡,他全然感受不到雙手傷痕纍纍的疼,滿心只容得下在此長眠的杜心妍。
「滾開!你沒資格管我!」
啪!
揪扯間,常語歡一揚手,狠狠揮下一巴掌。
他怔住了,正欲奔上前的杜承霖及眾人也都呆在原地。
「對,我不配管你,因為我什麼都不是。那妍妍總有資格吧?我是她妹妹,這一掌,我代她打醒你這個惹她傷心的混蛋!」
她豁出去了,就算他下一刻會衝上前來撕了她,她也不在乎,這場感情債,她陪他糾纏到底!
然而,他並沒有這麼做,只是失了魂般茫然不語。
妍,這就是你想說的嗎?緣已盡,情已杳,要我看破?
呵!這就是他們的命嗎?
第六章
望著沉沉入睡的耿靖懷,她心頭百感交集。
方纔她在牛奶中加了些許的安眠藥,如今他才能睡得如此安穩。
她已經無法分辨,自己的決定是對是錯,他執意活在過去,而她執意給他全新的人生,她真的不知道,如此的堅持,最終的結果是她救贖了他?還是她被他傷得體無完膚?
甩甩頭,她不願多想,未到最後關頭,她絕不輕言放棄。
輕柔地執起他的手,望著那一道道遍佈的傷,心沉沉地泛著疼意。「殘害自己,真的就能好過些嗎?」
她歎息了聲,心憐地挑出一根根扎入掌心的玫瑰花刺,再輕柔地上藥,舉動帶著纏綿似水的柔情。
「我相信你的心並沒完全隨著妍妍死去,你還是有感覺的,所以,看看我好嗎?我的要求不多,只要撥出寸許的空間,讓我有容身之地,那麼我就有勇氣愛你。」指尖撫過他憔悴的容顏,她傾下身,印下輕輕淺淺的一吻。」
離開耿靖懷房中,她想起父親交給她的鑰匙,轉了個方向,改走向杜心妍的房間。
輕輕旋動未上鎖的門把,一間清幽雅致的少女閨房映入眼簾。
「喵嗚——」一聲泣訴般的貓鳴響起,她看向聲音的發源處,一隻蜷縮在沙發上、原本還死氣沉沉的貓兒,在乍見她時,立刻飛撲上前。
「唉呀!」她險險的接住,沒讓它摔疼。
「喵嗚——」像是極度悲傷的眷戀,貓兒棲入她懷中,再也不願離開。
這大概就是父親提過,那只妍妍最心愛的寵物吧!
她抱高貓兒,臉龐疼惜地與它廝磨。
它知道它的主人已經不在了嗎?
人家說,貓是靈性的動物,妍妍如此疼愛它,想必它對妍妍也是極度不捨吧?
「可憐的貝兒,委屈你了。」失去了主人就等於失了寵,不只人們心情悲傷,連寵物也是一樣的啊!然而,卻沒人會去留意躲在角落的貝兒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