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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樓雨晴

  浣兒很用力地思考著,搖頭晃腦地跟了進去。

  「咦?褚公子,你回來啦!浣兒等你一整日了呢!你要再不回來,我們家浣兒今晚恐怕要睡門口了。」一見褚尋陽,櫃檯邊忙碌的喬織艷便立即迎了上來,完全不曉得方才在外頭的小插曲。

  褚尋陽聞言停下步伐,訝然道:「你是說——她一整天都坐在那兒,沒離開過?」

  「是啊,活像等情郎似的,怎麼叫她都不肯進來。要不是胡亂啃了幾顆饅頭,真怕她餓成人肉乾呢。」就連跑堂小二都恕不住嘴癢,插科打諢地戲弄浣兒。

  褚尋陽神色複雜地回過頭,小浣兒抬眼偷覷了他一下,又很快地垂下頭,神情像個受虐小媳婦似的,教他心頭難言地抽動了下,怎麼樣都做不到對她置之不理。

  「喬姑娘,麻煩準備幾樣小菜送進房來。」簡單地交代了句,轉身正欲邁開步伐,又遲疑地停住,回身朝她伸出了手,「浣兒來。」

  愁顏盡掃,喬浣兒欣喜地笑開,囂張地霸住他整隻手臂:「我就知道褚大哥是好人!」

  是啊!所以古有明訓: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嘛!

  如果可以,他還真不想當這種「好人」呢!

  事情演變至此,連他都很疑惑,明明不是在找人嗎?怎麼找著、找著,竟當起這丫頭的老媽子來了?

  因為沒有浣兒搗亂,飯菜很快地就送進房裡來。

  看著她大快朵頤,褚尋陽斟酌著適當的字眼,沉吟道:「浣兒,你以後……別再這麼做了。」

  「怎麼做?」很不經大腦的本能應和語,並且專注地埋首飯菜中,努力挑出蘿蔔絲。

  「就是等我回來的事。」

  「為什麼?」挑完蘿蔔絲,改挑筍絲。

  褚尋陽搖搖頭,不苟同地將她挑出來的食物又重新倒回她碗中,不理會她的抗議,以眼神示意她不許挑食,然後才淡淡地回她:「不然別人會誤以為你喜歡我。」

  「我本來就喜歡你啊!」浣兒回得理所當然,害褚尋陽一口飯差點給噴了出來。

  「你——你說什麼?!」

  「不過——」低頭看了看碗中的食物,她扁著嘴接續,「現在不怎麼喜歡了。」

  她就是討厭吃蘿蔔嘛,褚大哥還要逼她吃,真壞心。

  褚尋陽苦笑一聲,原來她的「喜歡」是可以折扣的。

  這半大不小的丫頭,哪會懂感情這回事呢?她所謂的「喜歡」,也只是單單純純對朋友,甚至是親人式的好感罷了,她都喊他一聲大哥了,不是嗎?他真是想太多了。

  「反正以後別再這麼做就是了。我有自己的事要辦,沒多餘的時間陪你,知不知道?」

  「什麼事?我可以幫忙。」

  褚尋陽搖頭:「你幫不來的。」因為她只會愈「幫」愈「忙」,這種「幫忙」法,他實在難以消受。

  「那——」停了下,浣兒小小聲地道,「你不可以偷偷跑掉哦!」

  褚尋陽愣了下。

  她雖然堅決地等了他一天,但,心裡其實也不確定他會不會再回來吧?

  這傻氣的行為,令他心憐。

  「為什麼——捨不得我?」他不懂,他們明明才認識沒多久,她這般在乎,是為了什麼?

  「褚大哥從沒罵過我笨蛋。」她低低吐出這一句。

  簡單的幾個字,揉得他胸臆泛疼。

  表面上大而化之的浣兒,其實一直都很介意別人說的話,是吧?否則,她也不會因為自己什麼事都做不好而耿耿於懷了。

  他微笑地揉揉她的頭:「因為浣兒一點都不笨呀。」

  浣兒順勢摟住他的頸子,帶點撒嬌意味:「也只有褚大哥會這麼說。」

  這也是她好喜歡、好喜歡他的原因。雖然他有時瞪著她的表情,像是在考慮著要不要乾脆把她掐死算了,可是他跟中沒有嫌惡,頂多就是很想哭的樣子,從不曾怪她,也不曾罵過她。

  而且,每次她一闖禍,他還是會保護她。

  從沒有人對她這麼好、這麼包容過呢!

  褚尋陽猶豫了下,也伸手攬住她:「我答應你,就算要走,也會記得向你辭行,這樣好不好?」

  「好。」浣兒用力點頭,甜甜地笑了。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就是這麼微妙,相識不過短短時日,對她,卻已有了發自內心的疼惜。

  這水水靈靈的女娃兒,擁有人性最原始的純與真,不懂心機,也沒有複雜迂迴的心思,無邪天真得宛如白紙一張。

  人了夜,褚尋陽輾轉難眠,索性坐起身,披上外衣信步走出房門透透氣。

  今兒個是月圓,暈黃的月灑下朦朧光亮,夜風拂面,也吹來了幾許寒意,他拉攏外袍,順著長廊,走向靜寂的庭苑。

  這家客棧,說小還真不小呢!

  由浣兒口中,他得知喬家兩老在六年前便相繼去世,留下的這間客棧,便由當時才十四歲的喬織艷接手打理,並身兼照顧幼妹的職責。

  一名女流之輩,能將一間默默無聞的小客棧拓展成今日的局面,想來還真是不簡單。

  而這些日子以來,他也由鄉里村民的口中,聽聞不少對於喬織艷的讚譽之辭,知曉憑她的貌美絕倫、聰慧不凡,有多少青年才俊巴望將她娶回家;之所以到現在仍名花無主,甚至拋頭露面、不辭辛勞地操持家計,為的便是那名令人放心不下的小妹。

  他實在無法想像,喬織艷要真嫁了人,浣兒該怎麼辦?總不能當個活嫁妝陪嫁過去吧?這能看嗎?

  可若要也為浣兒找個歸宿的話……不是他不給面子,而是……有哪個人會那麼想不開,敢娶浣兒?娶了她無異是慢性自殺。

  不是每個人都如他和喬織艷那般堅強,與其被她給慢慢磨死或氣死,他想,任何人都會選擇直接挖個洞把自己給埋掉,至少死得比較爽快。

  想到這兒,他不由得失笑出聲。

  這小浣兒真是他打出娘胎以來,所見過迷糊得最不可思議的人了。

  例如前兩日,她右手握著菜刀來敲他的房門,要不是左手還抓著一尾魚,他會以為這家客棧是黑店。

  於是,他努力讓自己忽略她的右手,只盯著她的左手問她:「你抓著魚做什麼?」

  「要煮。」

  「原諒我無法提供我的房間給你當灶房。」第一個念頭便是:該不會灶房讓她給燒了吧?

  噢,休想!她休想再染指他的房間,他抵死不從。

  「不是。」她搖頭。

  呼,那還好:「不然呢?你找我做什麼?」

  「我想煮給你吃,所以來問你想吃什麼魚。」

  這種事,她絕對不會想到要事先問他。總是要等到下刀時才發現不知從何煮起,然後便拎著尾奄奄—息的魚兒招搖過市,以致形成現在這副模樣幾乎是啼笑皆非地,他歎笑道:「那你覺不覺得,你應該先將菜刀放下後才來問我會比較妥當?不然很容易引起人家的誤會。」尤其刀上還沾著血水……「好。」說完,一溜煙跑掉了。

  「唉——」不是要問他想吃什麼魚嗎?不問啦?真沒誠意。

  他抿抿唇,轉身回房。

  椅子都還沒坐熱,不一會兒,敲門聲又響了起來,門外的浣兒氣喘吁吁,衝著他燦笑:「刀放好了。你要吃什麼?」

  「嗯。」他點了下頭,不經意又瞥見她左手的魚……娘呀!他真想直接昏倒。

  「你放了刀,就不會順便把魚也給放下?這也要我講?」她以為拎著一尾苟延殘喘的魚到處晃很好看啊?

  「噢。」她頭一點,再度跑得無影無蹤。

  接下來,不用等她敲門,他也不回房了,直接就站在房門外等她比較省事,反正她接下來一定還會再跑來問他該怎麼煮這尾魚。

  結果,這回他等了半天,卻沒等到她的人,路過的喬織艷還一臉疑惑地問他站在門邊做什麼。

  他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

  難不成要他說,他被一個小丫頭給耍了?

  然而他也知道,浣兒不會戲耍人——呃,或者說,她會因為太迷糊而「不小心」戲耍到別人,但不會「存心」去耍人,這樣會比較貼切。

  他滿心困惑地找上前院,才知道她放好魚,在回來找他的半途遇到客棧的夥計,兩人聊得不亦樂乎,就「很不小心」地忘了找他的事。

  最後甚至還傻愣愣地反問他:「找你?我找你做什麼?」

  天哪,地呀!讓他死了吧!

  褚尋陽撫額呻吟,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扣除掉當時那洩氣到無言以對的心情,事後想想,浣兒真的是迷糊可愛得緊,一些突如其來的舉動,總是弄得他哭笑不得。

  正想著她呢,耳邊便傳來她清稚細嫩的嗓音:「喵喵,你在哪裡,快出來,別淘氣了。」

  她正彎著身子不知在找什麼,小屁股翹得高高的。

  褚尋陽無聲無息地來到她身後。

  「你在做什麼?」

  「哇!」浣兒驚叫一聲,跳了起來。一見是他,這才傻呼呼地拍拍胸口,「嚇我一跳。」

  嬌憨的神態,惹來他一笑,順手捏了她鼻頭一記:「膽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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