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皇宮內苑乾坤殿
「臣,褚尋陽參見吾皇萬歲。」
上首的男子連眼也沒抬,一身鮮黃亮眼的龍袍,襯出威儀天生的氣勢。
只見他隨手一揮,示意下頭的男子一旁隨意坐。
褚尋陽不動聲色,袖袍一揚,瀟灑落座。
良久,誰都沒開口,沉寂的一室,靜得連氣息吐納都清晰可聞。
怎麼回事?皇上召他入宮,必是有要事相談,為何卻遲遲不開口?
他的直覺一向很準,而現在,他的直覺正在告訴他:褚尋陽,你完蛋了!
不知又過了多久,直到皇上覺悟到,再這麼與他「相看兩不厭」下去,極有可能——不,那不叫可能,而是他能肯定,就算坐到地老天荒化為石,褚尋陽仍會是最沉得住氣的那個。
這小子太精了!他不開口,褚尋陽哪會笨得自己找死?
看破之後,皇上認命地歎了口氣:「愛卿不問問朕,傳你進宮,所為何事?」
終於打算說了嗎?唉,在劫難逃呀——
褚尋陽也很認命,自個兒引頸就戮,死得也比較光榮:「皇上若有心事,微臣理當分憂解勞。」
「好!就衝著愛卿這句話,朕果然沒看錯人,文武百官之中,就是褚卿最得朕心。」
褚尋陽愈聽,心中不妙的感覺也愈升愈高。
天下沒白吃的午餐,沒有白上的茅房,是什麼事這麼大條,居然得勞動吾皇金口,那口氣幾乎是「巴結」了。
「臣——不敢當。」他答得氣虛。如果可以,他還真想把這番美譽讓給別人,然後自個兒腳底抹油逃命去。
「愛卿就別謙虛了。朕的確是有件事,由於事關重大,想來想去,能擔此重任的,除了愛卿不做第二人想。」
果然!
這一刻,褚尋陽還真是痛恨極了他奇準無比的直覺。
「臣食君俸祿,自當為君解勞,有何要事,皇上但說無妨。」硬起頭皮,早死早超生了。
「不急,先聽朕說段往事。」掀開袍擺,皇上起身繞過寬大的桌面,褚尋陽起身迎去,只見皇上在窗前停步,迷離的眸光,像是陷入某段回憶中,神情幽忽。
「卿可知劉妃?」
「那名清艷絕俗,當年曾專寵於後宮,令皇上無視三千佳麗,獨獨鍾情的劉妃娘娘?她不是紅顏薄命,早巳香消玉殞了嗎?」他不懂皇上為何突然提起她。
「是的,她是死了,因為思女心切,悒鬱憔悴而終。」提到曾深深眷愛的女子,皇上的神情浮現感傷。
「思女心切?」皇上的皇子皇女不在少數,但沒聽過劉妃曾產下一兒半女呀!莫非……「小公主如今人在何處?」
「這就是重點。朕那名苦命的女兒,一出生便宣告夭折了,朕傷心不已,還給她起了個名兒,叫絳梅。一直到前幾日,一名宮女染了重病,臨死前,受不住良心的譴責,才終於吐露實情。」
「難不成——小公主沒死?」褚尋陽大膽揣測。
皇上沉重地點了下頭:「那名宮女坦承受人指使,謊稱女嬰體弱,出生不久便已夭折。之後又見嬰孩可愛,不忍加害,才會偷偷將孩子抱出宮,並且不知由何處弄來一具剛嚥氣的死嬰屍身。」
「也就是說,如今黃土下所埋的,並非小公主?」
褚尋陽斂眉凝思,一一過濾其中疑點,「難道小公主出生時,皇上不曾看過一眼,怎會認不出其中差異?」
「甫出生時,朕曾由產婆手中抱過一回,但也只是匆匆一瞥,來不及細瞧便先探視愛妃去了。之後乍聞女兒死訊,朕忙著安撫傷心欲絕的劉妃,剛出生的嬰孩又大多生得一個樣兒,哪會去注意到其中的差異,沒想到——唉,是朕大意了。」
「那麼,那名女嬰,如今身在何處?」
「那名宮女將她放人木盆流向江中,不知順著流水帶往何方了。但朕相信,絳梅不會死的!朕的龍女,必能蒙天庇佑,逢凶化吉。
「自從得知絳梅沒死後,朕時時刻刻都渴望尋回她,將她抱在懷中好好疼惜,補償她這十五六年來所受的苦……然而,皇室骨血流落民間,這事非同小可,不能明著來,只能暗中察訪,於是,朕便想到了你。你是朕最倚重的人,朕相信以褚愛卿之深謀遠慮、智高絕倫,必能尋回朕的寶貝皇女。」
這、這是什麼話?他是人耶,又不是神,任他再怎麼神通廣大,要在人海茫茫中,找回一名失散十六年,甚至不知是死是活的小女娃,談何容易?
唉,罷、罷、罷!他認了。
「可有任何足以證實身份的特徵嗎?」強打起精神,死馬也只能當活馬醫了。
「她身上有個絳色的梅花胎記,當初,朕就是無意間瞥見這梅花胎記,才會給她起名絳梅。」,有胎記?嗯,那還好辦些,難度小一點點了。
褚尋陽神色稍霽,順口問:「在哪兒?」
「在……在……」
褚尋陽不解地挑眉,不知是不是他多心了,總覺得皇上的表情好心虛,當下,他有了非常不妙的預感——不知——他現在說要辭官歸隱、「告老還鄉」還來不來得及?
「在——大腿內側。」
褚尋陽當場雙腿打滑,差點兒跌個四腳朝天。
不——不會吧?大腿內側?!這、這要他怎麼找啊?
別說看了,就是問一句,都會被人當成登徒子給當街打死。
「皇——皇上,您在開微臣的玩笑吧?」他苦著一張臉,用著陰風慘慘的顫抖語調,企圖做垂死的掙扎。
皇上自知強人所難,理虧又歉疚地看著他。
「我想——我知道答案了。」褚尋陽洩氣地垂下雙肩。
好一個寶貝公主,這胎記還真會挑地方長,真是該死的好極了!
誰教他沒事說什麼食君俸祿,只好鞠躬盡瘁——死了活該!
「除了——」他咬咬牙,不甘願地吐出那兩個令他憤恨的字眼,「胎記——之外,可還有何憑證?」
「根據宮女的記憶,她身上穿的,是粉色的小肚兜,外頭裹著純白的小襖袍,裡襟繡風,皇室圖徽,你應認得的。」
衣服?呵,身外物,人人可得,有個鬼用?
「還有這個,你帶著。」
由皇上手中接來一卷圖軸。畫中美人明眸善睞,嬌麗絕倫,顧盼之間,風姿綽約,艷絕傾城。
如果他猜得沒錯——
第一章
一直到離開了京城,褚尋陽還是擺脫不掉皇上存心耍他的感覺。
他無法不覺得自己是白癡,放著太平日子不過,人海茫茫、漫無頭緒地去尋個不知是生是死的小姑娘——不,更正,小公主才十五六歲,應該算個奶娃兒!那他又算什麼?奶娘嗎?
這要尋得著,別說皇上了,連他都佩服自己的「英明神武」!
忍不住長長地歎了一聲。他,褚尋陽,皇上親封的寧遙侯,官居一品,馳騁沙場,南征北討多年,立下了多少汗馬功勞,如今,卻淪落到當奶娘的地步,這還有天理嗎?
早說了要辭官退隱嘛,皇上明知他生性瀟灑,無意於功名利祿,才封他個「寧遙侯」,解釋得白一點,就是寧願逍遙的意思,偏偏皇上知道歸知道,仍是說什麼也不放人。
就說皇上一定是氣他動不動就鬧辭官,存心整他,肯定是!
「侯——」
身旁傳來恭敬的叫喚,褚尋陽一抬手,制止了他。
徐觀濤自知失言,連忙改口:「少爺。」
褚尋陽這才回他一記「孺子可教也」的眼神:「想說什麼?」
這次離京,他只帶了名追隨他多年的隨從。此行是明察暗訪嘛,豈可驚動太多人?
「屬下是想,這小鎮挺熱鬧的,少爺要不要在此停留幾日?」
褚尋陽想想,也好,尋人一半也是憑運氣的。
沿著大街一路走走逛逛,正想找個地方歇歇腳,思考下一步該怎麼做時,眼前正好出現一家客棧,迎風飄揚的布旗上只寫了簡單的「永康客棧」四字。
他正欲跨人——
「公子請留步。」
褚尋陽停了下來,不怎麼確定地回頭:「老丈是叫我?」
那是個簡陋的算命攤,攤子破舊到風一吹就得四處找木塊拼回去的地步。
「是的,公子,要不要算個命呢?」年約六旬的算命仙搖著籤筒問道。
徐觀濤在一旁蹙了下眉。侯爺向來最排斥亂力鬼神之說,江湖術士之言,也是從不理會的。
就在他以為侯爺會二話不說地甩袖而去時,褚尋陽聳聳肩:「有何不可?」
就在徐觀濤錯愕的注視下,他很輕、很輕地在攤子前坐了下來——真的很輕很輕哦!實在是太怕這既不中看,又不中用的木椅經不起摧殘,就這麼當場垮掉。
反正閒著沒事做,再多做樁蠢事又何妨?就當他銀子太多,怕壓死自己,用來接濟一下眼前這個看起來快要餓死的老人家好了。
像是看穿了他的不以為然,那算命仙也沒多說什麼,笑笑地問:「公子要看相還是測字?」
「測字。」
算命仙將紙筆遞給了他:「那麼,請寫下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