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逸幽任她扶回床上,目光始終沒自她臉上離開。「可是……」
「我叫你閉嘴!」
「喂,妳這女人不要太過分!」唐逸農實在看不下去了。
「出去。」她沒多浪費一個字,連頭都沒回。
「妳——」到底該滾出這個房間的人是誰啊!
「逸農,先……出去。」這回出聲的是唐逸幽。
「大哥!」
「我不會對他不利,如果你怕的是這個的話。」她清清淡淡地丟來一句。
她敢!他會將她碎屍萬段!
他冷哼著想。
看到大哥堅持的神情,他咕噥了幾聲,不怎麼甘願地離開。
房門關上後,唐逸幽拉回視線。「蝶兒,妳老實說……」
映蝶根本沒打算搭理他,扶正他後,自己也在他面前盤腿而坐,正待運氣,唐逸幽阻止了她。
他終於知道她要做什麼,卻也更疑惑了。
「為……什麼?我這條命……不是妳要的嗎?」
「我現在不屑要,想把它還給你,不行嗎?」她揮掉他的手,想運用內力治他內傷,唐逸幽卻沒讓她如願。
手腕靈巧地一旋,他修長的手已扣住她,指尖壓下皓腕,探她脈象。
映蝶短暫地一閃神。
他是怎麼辦到的?雖是不經意的簡單動作,但他制住了她是事實。
真失常,她不但減低了殺手水準,而且愈來愈不濟了!
唐逸幽鎖起眉心,因他得到的結論而困惑。
他抬眼看她。「為什麼會這樣?」
他問的是什麼映蝶心知肚明,她沒搭理他,淡漠地抽回手。
深吸了口氣,她調節生息,氣運丹田,將內力集中在掌心——
「不可以,蝶兒……」他伸手想制止她,但映蝶已料到他會如此,左手動作敏捷地往他軟麻穴一點,同時,右手掌心貼上他的心口。
一波波的熱力透過她的掌心,傳入他體內,她閉上眼,專注於將推送的真氣在他週身運行。
唐逸幽內心焦急,卻又無法有所舉動,怕驚擾了她,會招致氣血逆沖,走火入魔。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她徐徐收回內力,調勻氣息,雙眼輕輕睜開。
「妳……」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便見著她氣虛地癱軟下來,他急忙接住她。
「蝶兒,妳還好吧?」
「多事!」她想推開他,他卻不容許。
牢牢將她扣在胸懷,他沈聲道:「妳本身已內力大損,我不相信妳會不清楚其中的嚴重性,妳不好好調養,還為我耗費真氣,妳知不知道,這樣一來,短時間內妳將功力盡失,與一名弱質女子無異?」她的身份不比尋常人,一旦遇上仇家怎麼辦?
面對他的情緒波動,她僅是無所謂地址了下唇角。
那又如何呢?她不在乎。「我不想欠你。」
「妳要我說幾遍?妳不欠我什麼,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他摟緊她,克制不住情潮激盪,任自己放肆。
「蝶兒,你好矛盾。」傷他的,是她;不顧一切救他的,也是她。她到底希望他怎樣?
「沒人要你招惹我。」現在才抱怨,不嫌太晚?
推拒的手,被他握住。
真好,他的手,又能帶給她熟悉的溫暖了。
他的胸懷也好,就像個安全的堡壘,為她擋風遮雨,倚偎在這裡,比讓他握著手更好。
她莫名的感到心安。
有人依靠,便有了疲倦的權利。眼皮好沈,她覺得好累。
十四年來,她頭一次卸下戒心,全無防備地沈入夢鄉。
唐逸幽低首凝視她撤去心防的面容,這張沈靜睡顏,有著原始的純真與無邪,塵世紛擾,進不去她的夢中,他真的好希望,他能永遠留住這樣的容顏。
但是,能嗎?
不忍驚擾她的好眠,他只敢小心移動,拉過猶留有他氣息的暖被,小心地為她蓋上。
恍惚中,她似有若無地扯了下唇角,像是滿足地微笑。
指尖柔情萬般地拂過她的眼眉,低低的話語輕逸出口。「是沒人要我招惹妳,但我情不自禁,我就是只為妳癡迷,放也放不下,我還能怎麼辦呢?」
※※※
映蝶睡得很沈,唐逸幽悄悄出了房門。
見他傷已好了大半,唐逸農與桑語嫣皆難掩訝異。
「是蝶兒。」他解答了兩人的疑問。
就連提起她的名字,他都會不自覺的泛起溫柔。
「這樣你就感動啦?」他似乎忘了是誰害他差點去掉半條命。不是他要冤枉大哥,他是真的覺得他這個大哥很沒志氣!
唐逸幽並沒有忽略弟弟的不以為然。「別再對她動手,她現在已功力盡失,乘人之危有失磊落,知道嗎?」
「別指望我同情她。」唐逸農嗤哼。「她攻擊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也沒磊落到哪裡去,事情是她做的,盡點彌補義務也是應該的,休想要我感激涕零。」
「逸農!」他沈聲喊道。「這件事不許再提起。」
唐逸幽鮮少端出兄長的架子,以義正辭嚴的凝肅表情對他說話,唐逸農再不甘願也只能點頭。
「知道了啦!」他悶聲道。
鬼才知道他大哥著了什麼魔,對那從頭冷到腳的女人死心塌地,寶貝得跟什麼似的,他就看不出那女人有什麼好,倒是缺點十籮筐都裝不完,大哥真沒眼光。
※※※
唐逸幽這個妙手神醫可不是被叫假的,自己的身體狀況,他自是有辦法調理,在映蝶的睡眠期間,他已自行調配藥方服下,現下也好上七、八成了。
過度的耗費內力,使映蝶身子極為虛弱,疲倦地入了眠後,一睡便是一天。
入了夜,唐逸幽回到房中,默默睇視她。
他只是想來看看她,確定她安好,並且只是因為疲累才會睡得太沈,不是出了什麼問題,他才能讓出他的房間,安心到客房去歇息。
沈睡中的她,似被什麼所困擾,娟秀的細眉深深蹙著,唇瓣似有若無地址動,喃喃囈語著別人聽不懂的話,他不解地俯下頭,捕捉那一串模糊聲浪。
「爹……爹……娘……不,不要殺他們……壞人……走開……不要殺他們……娘,不要死,不要離開小蝶……抱抱小蝶……小蝶好怕……」
誰?誰要殺蝶兒的父母?誰讓蝶兒掙脫不開夢魘的纏繞?
晶瑩的淚珠由緊閉的眼角迸出,一聲比一聲更驚惶的泣喊絞疼了唐逸幽的心。
「蝶兒、蝶兒,醒醒!妳在作噩夢,聽到沒有,快醒來——」
「不,不要碰我,走開、走開……我討厭你們……把爹娘還給我……」亂無章法的小手在空中揮動,他立即扣住它。
「蝶兒,是我,睜開眼看看我好嗎?」微帶急促的呼喊,揉進了心焦與憐惜。
淚水打濕了了枕畔,搖動的頭顱緩緩靜止下來,她神情迷亂,睜開了眼。
「蝶兒?」他懸著一顆心,低喚。
融入了無盡暖意與關懷的眼眸,令她心弦一蕩,毫不猶豫地投入他懷中,哭盡了沈積已久的哀傷。
她不想在冰冷的夢魘中滅頂,唐逸幽的溫暖是她迫切需要的,她自私地在利用他,她也知道,但她沒有辦法。
「血……好多血,有爹的,有娘的,還有好多人、好多人的……我想叫,可是……我已經叫不出聲來了……」她顫著聲泣訴。
濃稠的血腥在眼前片片飛濺,她閉上眼,想甩開可怕的畫面,纖弱如柳絮的身軀不斷顫抖,她渾身冰涼,死抱著他不肯鬆手,好怕這一放手,噩夢又將纏上她。
「沒事的,蝶兒,有我在,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妳。」低低柔柔的嗓音,有如春風吹拂,撫平她的驚懼。
他好心疼,雙臂更加圈緊她,給予她更有力的呵護。
他沒想到,平日看似冷傲的映蝶,也會有如此無助的一面,她心中一定承受了許多別人無法想像的傷痛。
他的憐惜,她感受到了。帶淚的水眸仰望他,毫無道理地,她就是相信他每一句話,在他懷中,她有了以往不曾感受到的踏實。
溫熱的手,萬般輕憐地抹去她頰邊殘淚。「願意說出一切嗎?」
她忍不住又打了個寒顫。
「別怕,慢慢說,我會一直陪著妳。」大手很溫柔地輕輕拍撫她,化解她滿懷憂惶。
「好久、好久以前……我才六歲,爹好疼我,娘也是,我覺得,我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了。可……可是,有一天晚上,有幾個人闖進我家,見人就殺……他們好可怕,爹被他們砍了好多刀,我聽見娘一直在哭,一直在喊,大聲叫著:小蝶快逃、小蝶快逃……然後我看見娘在我面前倒下,好多、好多的血噴到我臉上……我好生氣,衝上去一直打他們,很用力、很用力的打,打到手紅了、腫了,我還是沒有停,也感覺不到痛……也許就是因為這樣吧,他們認為我膽識過人,無畏無懼的傲性,天生就是當殺手的料,所以他們沒有殺我,將我帶了回去,處心積慮地培育我。從那天起,我不再是人人呵寵的天之驕女,而是冷面心殘的殺手——寒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