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關伯禹吃痛地止了動作,氣惱地揚起手,她不閃不避,噙著淚的雙眸定定地瞅著他,等待那一巴掌揮下。
抬起的手僵在空中,關伯禹神色陰鬱地甩開她。「滾!」
白若蕖跌跌撞撞地摔下床,狼狽不堪地拉攏衣裳,驚怯地一路退到牆角。
「既然你根本就不拿我當丈夫看,我也毋須再對你有太多的眷戀了,是吧?」他由袖口掏出一份文件,凝沉著臉往她身上丟。
「休……休書?」她顫抖著雙手,不敢置信地望向他。
「這不正中了你的下懷嗎?反正你也不希罕我這個丈夫,那就帶著你的女兒滾吧,我不想再見到你!」
這不像他!
仁厚為懷的伯禹,不會有這麼冰冷無情的作風!有一瞬間,疑惑曾閃過她的腦海,她不解地仰首看他。
「還不滾?既然這麼捨不得走,那我一點也不介意讓你立刻成為我的人!」
「不,你不要過來!」她驚駭地大喊,面色死白地揪緊衣襟,不敢多作遲疑地奪門而出。
白若蕖一走,他全身的血液彷彿也在同時抽乾,跌靠著牆,不再偽裝地流露出滿懷哀淒。
終究,還是只剩他一人。
今晚的夜,好靜。無言的天,無言的月,無言的他,以及——兩行無聲的淚。
終曲
「一路順風。有空,記得回來看看大哥。」
「我會的,大哥。」關仲宣努力讓自己擠出微笑來回應。
再一次將目光瞟向門內,見不著期盼的身影,幾許落寞浮上瞳眸深處。
她,為什麼不肯出面送他?這一別,再相見已不知是何年何月了呀!
甩甩頭,他拋掉所有的悵惘。
這樣也好,他們是相見不如不見,有情還似無情,咫尺天涯,不過是徒添感傷罷了!
這一切,全落入了關伯禹的眼底。
他什麼都沒說破,只將一份不知名的物品交給他。「到東昇客棧,西廂二十七號房去,遲了,你會後悔一輩子的。」
「為什麼?」關仲宣不解地蹙眉。
「別問,去了就知道。還有,聽我的話,到那裡之前,不可以打開裡頭的東西。」
「這又是為什麼?」
「照做便是。」他神情無比凝重。「我要你答應我,不管我交代了什麼,你都會辦到。」
關仲宣苦笑。他連最難捨的人都捨了,還有什麼不能答應的呢?
「我答應你,大哥。」
「那就好。」關伯禹拍拍他的肩。「保重。」
「大哥,你也保重。」沒再回頭,關仲宣跨出了沉重的步伐,捨在身後的,是他今生最刻骨銘心的眷戀。
天地蒼茫,而他,是何其的孤獨,漫漫天涯,與誰攜手?與誰相伴?
他,只是一個人,宛如遊魂,飄蕩無依。
???
依言來到了東昇客棧,關仲宣向掌櫃問明了二十七號房的位置,前去敲下房門。
此時——
房內的蓮蓮正纏著母親,問著一連串的疑惑。
「娘,我們為什麼不回家?我們要去哪裡?我們是不是不跟爹在一起了?那如果不回家,也不跟爹在一起,反正叔叔也要走了,我們能不能和他一起走?我好想和叔叔在一起……」
這些,又何嘗不令她迷惘?她也茫然,她也無所適從啊!
正困擾著不知該如何安撫女兒,適時響起的敲門聲解救了她。
「可能是店小二送茶水來了,蓮蓮等一下,娘去看看哦。」拍拍女兒粉嫩的臉蛋,她匆匆起身。
門一開,她愣住了,外頭的關仲宣也呆在原地,完全無法反應。
大哥要他見的,就是若蕖嗎?那……
「叔叔!」一聲驚喜的叫喚,闖入凝眸相望的兩人之間,打破了凝結的空氣,小小身軀撲向他,關仲宣本能地接住。
「蓮蓮,有沒有乖乖?」幾乎是習慣,他抱起蓮蓮,親了親她紅撲撲的小臉兒,而蓮蓮也極自然地貼上他頸側磨蹭。
「先進來再說。」白若蕖側身讓他進屋。
「這是怎麼一回事,你和蓮蓮為什麼會在這裡?」一進門,他便心急地追問。
白若蕖避開他逼問的目光。「先說說你吧!你怎麼會來這裡?」
她一提及,他立刻想起臨走前大哥交給他的東西。
他趕緊翻找出來。
裡頭,是一疊為數不少的銀票,一方他連日來始終遍尋不著的絹帕,以及——一封信。
像是領悟了什麼,兩人對望一眼,不約而同的讀取信上的內容。
仲宣:
所有的事,我全明白了,這些年,苦了你們,為兄深感抱歉,而今——完璧歸趙。
如果,若蕖心中有我的存在,我自是當仁不讓,但事實證明,她的心一直都只容得下你,所以,我將她還給你。
她,從來都不屬於我,這些年來,我努力的想取代你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然而,全是徒勞無功,她的人,她的心,她的一切,早就都許給了你,真正沒資格爭、沒資格奪的人,其實是我,你知道嗎?
若蕖是個好女孩,她對你矢志不渝的志節,更是教人心折,我想不服輸都不行了。你,若蕖,蓮蓮,才是真正的一家人,這當中,並無我介入的餘地,除了祝福,我不知道我還能做些什麼。
別覺得有愧於我,只要你們好好的對待彼此,牽手到老,就是對我最好的回報了,因為,你們的幸福,便是我的幸福。
兄伯禹手書
看完了信,有好半晌,他們都沒說一句話。
她早該明白的,相識七年的伯禹,是那麼的溫文敦厚,怎會用這種手段強迫她?此刻她才恍然明白,他之所以逼走她,為的是成全她。
難怪昨晚,她一直覺得有人尾隨在她身後,如今想來,那必定也是伯禹的安排,否則,他怎可能放得下心,殘忍的在大半夜逼走她?而仲宣,又怎可能知道她的下落?
他是那麼的用心良苦,她欠他的,該如何還清?
仰起頭,她對上了關仲宣閃著淚光的瞳眸。
「蕖……」他微顫地朝她伸出手,帶著強抑著的渴盼。
「仲宣!」她沒有猶豫地投進他懷中,緊緊抱著。「我不要再放開你了,仲宣,別趕我走,我絕對不要再離開你!」
「那就別走,我們死都不分開!」他激烈地擁抱她,釋放了壓在靈魂深處的狂炙愛戀。
欠大哥的,他無以為報,只待來生再還,今生,他再也不想放開懷中的女子了。
「仲宣……」她驚疑地仰首。可以嗎?她終於盼到屬於她的幸福了嗎?
關仲宣俯下頭,以熱烈的狂吻,封住她的話,也消弭她的疑慮。白若蕖閉上眼,全心全意地回應他,讓孤獨了七年的靈魂,再一次交會、纏綿——
「娘,叔叔——」細嫩的童音喊著,一雙小手輕扯著他們的衣擺,將兩人由激情狂濤中拉回。
關仲宣先低頭看了下小蓮蓮,深思的眸又移回她紅暈未褪的臉龐。「蓮蓮——是嗎?」
白若蕖清楚他指的是什麼。她輕咬下唇。「你……怎麼知道?」
「因為那一句『完璧歸趙』,更因為大哥說,我們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告訴我,蕖,這七年來,你根本沒和大哥同房過,對不對!」
白若蕖將臉埋進他懷中,悄悄點了下頭。
「噢,蕖……」他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只能以綿密的擁抱與親吻,表達他滿心的感動。
「人家也要抱抱啦!」不甘被忽略的小小人兒吃了一大缸子的醋,出言抗議道。
兩人相視輕笑。
關仲宣伸手將蓮蓮抱起。「小寶貝,我們三個人,永遠不分開,好不好?」
「好啊,好啊!」小蓮蓮忙不迭的猛點頭,悶悶不樂了好幾天的小臉,今朝首度笑開。
「那我問你哦。你比較喜歡喊我爹,還是叔叔呢?」
「當然是爹。」連想都沒有,她答得篤定,雖然明知最後一定會再被叨念一番。
「那就喊吧!」
啥?出乎意外的答案,教蓮蓮張口結舌。怕他反悔,她飛快地喊出聲。「爹!爹!」快得差點被口水嗆著。
他的傻女兒呀!關仲宣動容地摟住她。
「蓮蓮,你知道,你的名字誰取的嗎?」
「娘說,是你取的呀。」
「那,你又知不知道,我為什麼給你取這個名字呢?」說這話的同時,他的目光飄向白若蕖,深情的凝眸,在風中繾綣糾纏。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蓮蓮猶兀自天真地說著。
「因為,你娘是我心中,最美的一朵出水清蓮。」
白若蕖不語,五指與他密密交握,多少濃情,盡在不言中。
心,不再沉重,只因擁在懷中的,是他今生最刻骨銘心的眷愛。
天地雖蒼茫,然而,他已不再孤獨,漫漫天涯,與她攜手,與她相伴。
他,不再是一個人,不再宛如遊魂,飄蕩無依。
一切只因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