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哭累了,也許是尋著熟悉的呵憐胸懷,小蓮蓮的哭聲逐漸轉弱,眨眨濡濕的淚眼,清澈瞳眸望著他。
「嗯,好乖,我就知道蓮蓮是聽話的乖寶貝。」關仲宣低頭親了親她,食指輕柔地拭去那哭了一臉的淚與汗。
像尋著了玩具,一雙胖胖的小手抓著他的手指湊到嘴邊吮咬。
關仲宣輕笑。「小丫頭,你還撒嬌啊!」
相處久了,他多少也摸清這娃兒的習性,那是她最直接的情感表達,代表著最深的信賴與依戀。
關伯禹和白若蕖在一旁,只能傻呼呼的看著,大歎自個兒的失敗。
「少來這一套,我可先說好,下回不許再這麼整爹和娘,知道嗎?」關仲宣抽回手,不讓她碰著。
小蓮蓮咿咿唔唔的抗議著,小手在空中抓呀抓的。
「不理你,這是懲罰。」對於自己傻氣的行為,關仲宣全無自覺,對這不解人事的小娃兒,他總會自然而然的傾訴心事,他們都寂寞,於是彼此為伴,他相信她懂,要不,小小人兒不會這麼依戀他。
怎麼抓也抓不著,小娃娃不依地張嘴,含糊地發出聲音。「爹——爹——」
聲音很細、很細,並且模糊不明,但,仍是清清楚楚的傳進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
關仲宣當場傻住了,怔愣了好一會兒,才憂心地看向關伯禹。
關伯禹先是呆了一下,然後才揚聲大笑。「哈!哈!我看你比我更像蓮蓮的爹呢!這個不孝女是只認你,不理我了。」
「大哥——」關仲宣怕他傷懷,趕忙解釋道。「也許是因為,我是第一個迎接她來到世上,第一個抱她的人,所以……」
關伯禹一臉趣意地挑起眉。「你解釋什麼?蓮蓮喜歡你,這是事實啊,你大哥我心胸沒那麼小。她連娘都還不會叫呢!第一聲就喊爹,還把這個殊榮獻給了你,我看我今晚得好好和蓮蓮聯絡感情,以免她長大了真的不認我。」
這番話聽進關仲宣耳中,真是五味雜陳,悲喜難分。
趁他呆愣的當口,小蓮蓮不知幾時已然得逞地將他的手抓回了嘴邊吮咬,開心地格格直笑。
好一聲甜蜜的爹爹啊!
如果蓮蓮真是他的女兒,那該有多好?
白若蕖動容地望著這一幕,眼眶莫名地一陣濕熱。
這,就是骨血連心吧?
仲宣啊,你知道嗎?你懷中抱著的,真的是你的女兒呀!就連小小的心蓮都認得出你,你難道全無所覺?
???
歲月,有時是很無情的。
多少悲歡笑淚中,七載年華已過。
一步一呵憐,小心捧著、細細護著的小小人兒,已在學坐、學走、學說話中,長成了清秀可人的小小丫頭。
心蓮是所有關家人的心頭寶,只除了關老夫人特別冷淡、可有可無的態度外,大夥兒可都把她給寵上了天。
這當中,尤以關仲宣為最。
他對心蓮,是全然的疼愛,卻不溺愛;包容,卻不縱容;也因此,小蓮蓮並沒有恃寵而驕,反而乖巧貼心得令人更加疼進了骨子裡。
這,應該得歸功於關仲宣的教養有方吧!
打嬰孩時期,小蓮蓮與關仲宣就特別的親,懂事後,她更是誰也不纏,就纏關仲宣,成日跟上跟下,儼然是關仲宣的小影子,關家的僕役,都快分不清到底誰才是蓮蓮小主子的爹娘了。
而關仲宣,也習慣了這個小影子的存在,不論去哪兒,身邊總是有她相伴,幾個不知情的朋友,經常不約而同的說:「你女兒好可愛呀!」
每次聽完類似的話,回來之後,蓮蓮總會悶悶不樂地道:「看吧,大家都這樣說,為什麼就叔叔說不行?人家也想叔叔當蓮蓮的爹嘛!」
「不可以這麼說哦!你爹聽了會很難過的。」他也總是不厭其煩的如是安撫著。
這何嘗不是他衷心所願?
然而,事實就是事實,血緣倫常是改變不了的。
他,只能是叔叔,而遺憾也只能是遺憾,終將被掩埋在心靈深處,永遠塵封,直到——他也遺忘。
???
某日午後。
關仲宣出門辦事,而午睡的蓮蓮沒跟著,醒來後便到處找著。
晃呀晃的,來到大廳。
空無一人的廳堂,連只蚊子都沒有。她悶悶地噘著小嘴,無趣地正想轉身離去,不經意地與一隻骨董花瓶擦撞了下。
匡啷一聲,清脆的碎裂聲響在空氣中劃開,蓮蓮傻了眼。
腦海第一個浮起的,是奶奶嚴厲的面容,當下,她心頭全慌了。
怎麼辦?奶奶一定會很生氣、很生氣,然後——她一定會被打得痛痛的啦!
想起奶奶請出家法的教訓人的模樣,她都快嚇死了,本能地就想逃跑。
可是才剛跨出一步,她也同時想起了叔叔的教誨。
他說:「好孩子要勇於認錯,做錯了,無妨,只要誠心悔改,大家都會原諒你,並且繼續疼愛你,絕對不能為了逃避責罰而一錯再錯……」
如果她就這麼走了,可能會連累別人,而叔叔如果知道真相,一定會很生氣、很失望,如果叔叔因為這樣而不再疼她,也不再理她了,那怎麼辦?
不行,心蓮要聽叔叔的話,她要認錯,她不能讓叔叔失望難過……
想到這裡,她收回了步伐,低垂著頭,乖乖地站在原地等候奶奶。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關老夫人午睡醒來,見著這景況,旋即厲聲質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是蓮蓮不小心打破了花瓶,請奶奶原諒。」蓮蓮怯怯地說著,連抬頭都不敢。
關老夫人怒容乍現。「你給我過來!」
慘了,奶奶好像很生氣耶!
蓮蓮放緩了步伐,慢吞吞地走了過去。「奶奶,對不起……」
「跪下!」關老夫人連申辯的機會都不給她,便道:「雁兒,去取家法。」
「老夫人——」一旁同樣看著小主人長大的婢女雁兒,於心不忍地喚了聲。
「我說去就去!」
見老夫人鐵了心,雁兒只得無奈地依言而行。
糟糕,奶奶不會真的要打她吧?
「不要啊,奶奶,蓮蓮下次不敢了——」
白若蕖一聽說婆婆命婢女去取家法,立刻急急忙忙地跑來。
「娘,發生什麼事了?蓮蓮做錯了什麼?」
「做錯了什麼?」關老夫人冷諷了聲。「你生的好女兒!價值上百兩的骨董,她也可以不當一回事的拿來玩,簡直頑劣成性!」
白若蕖看向滿地的碎片,再看向跪在地上、一臉驚惶的女兒。「是這樣嗎?蓮蓮!」
「不是的,娘,蓮蓮真的不是故意,我是轉身時不小心碰到的,娘——」
看著女兒心慌無措的小臉,白若蕖整顆心都揪在一塊兒了。
她知道以女兒平日的乖巧,絕不可能有婆婆說的那種行為。
「娘,蓮蓮還小,不懂事,您就原諒她這一回吧!我會好好管教她的。」
「住口!我要是輕易原諒她,如何讓她記取教訓?」
「可是娘——」
「讓開!」接過雁兒手中的籐條,作勢便要往蓮蓮身上揮。
「娘!」白若蕖一驚,連忙跪了下來。「是媳婦教女不嚴,娘要罰就罰媳婦吧!」
「好,這是你說的,我就一起罰!」說完,毫不留情的籐條,重重地揮了下來,蓮蓮嚇得哇哇大哭,依著母性的本能,白若蕖將女兒密密護在懷中,受下這一板。
火辣辣的疼楚,迅速泛延開來,她咬緊牙關,不敢叫出聲來,深怕更加觸怒關老夫人。
「哇,娘啊……」一時間,蓮蓮的哭喊傳遍了整個廳內。「叔叔……快來救娘啊,蓮蓮好怕……」
借由雁兒的通風報信而獲知此事,及時趕回的關仲宣,一踏入廳內,看到的就是這幕情景。
沒多想,他衝上前去,在籐條二度落下時,護住了母女倆,代她們受下這一板。
關老夫人變了臉色。「宣兒,你這是做什麼,快讓開。」
「娘,我才正要問您,您這是做什麼?」關仲宣忍住疼楚,咬牙將話逼出。
天!娘下手真狠!這要落在若蕖身上,肯定吃不消。
「你這是在質問我?」關老夫人瞬時怒不可遏。
「孩兒不敢。但,是什麼不得了的大事,要您動用家法,這孩兒總能問上一聲吧?」
兒子不諒解的神情,讓關老夫人隱藏多年的不滿一下子飆高了起來。
「這頑劣的孩子打破了骨董花瓶,我不能教訓她嗎?」
關仲宣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就為了一隻花瓶?它會比您的兒媳、孫女更重要?」
「孩子做錯了事,本來就該處罰,免得寵出了個孽子!」關老夫人回得是理直氣壯。
「好,那大嫂呢?她何錯之有?」
「她都承認教女不嚴了,既然她存心護短,我不罰她罰誰?」
這真是荒謬透頂!
關仲宣簡直無法相信他聽到了什麼。娘根本就是在借題發揮。
「好,那今天我也是存心護短,請娘連同孩兒一起罰!」
「仲宣!」白若蕖驚喊。「這與你無關,你別管我——」
「宣兒?!」關老夫人也難以相信,兒子竟會說出這種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