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淡笑,沒有回答我。
近黃昏時,我們坐在旗津燈塔吹海風、看夕陽。
我解下長髮,輕輕按摩綁得太緊、現在有些發疼的頭皮。
「覺得淡水和旗津的夕陽有什麼不同?」我拂開迎風飛舞的髮絲,偏過頭間他。
「心境。」
「喚。那你現在心情算好嗎?」
「妳呢?」他反間我。
我沒有立刻回答。
過了一會兒才開口。「程予默。」
「嗯?」
「你為什麼不問我?」大老遠從台北趕來,陪了我一夜,卻什麼都不說。
昨晚我情緒失控成那樣,正常人都會嚇到的,他難道都不好奇嗎?
「除非妳保證不會再掉一滴淚,否則就別談。」
我苦笑。「你放心,這種男人不值得我掉淚,為他哀悼一晚已經太足夠了。」
他偏頭看我,想確認我話中的真實性。
「你早就知道了吧?」見他如此,我心裡早有底了。否則他不會要我有空去陪陪童聖陽,別讓其它人有可乘之機。
只不過…還是晚了。
「妳有什麼打算?」
我呼了長長一口氣。「說不難過是騙人的,畢竟我和他交往了五年多,他也曾經帶給我不少的快樂,如果今天他有更好的選擇,我還能說什麼?」
「那如果∼∼他想回來呢?妳還願意重新接受他嗎?」
我訝異地瞪住他。「為什麼這麼問?」
程予默撫了撫我的發,將那件預先帶出來的外套遞給我穿上。
「因為我也是男人,我可以肯定的說,他最愛的人是妳。」
「他愛我,卻背著我和別人上床?」我嗤之以鼻。
「海寧,妳的想法太單純了。記得許久以前就對妳說過,這世上不是只有黑白這麼簡單,還有灰色地帶的,感情世界中也是,沒有絕對的一加一等於二。他愛妳,但有時空虛寂寞,很容易受到外界誘惑。」
「這就是男人?」我冷哼。
「是啊,這就是男人。」他無奈輕歎。
「你也是這樣嗎?」
「海寧,我不想跟妳討論我有多清高,或者多爛,重點是,妳能不能接受這樣的童聖陽。」
我能嗎?
回去的途中,我一直想著這個問題。
我能接受一個心裡愛著我,卻可以和別的女人上床的男朋友嗎?
答案是:我沒有辦法。
以星座觀點看,我的金星落在處女座,對感情,我有處女座的潔癖和完美主義。那種情與欲可以作二分法的感覺‥‥好髒。
我試著將我的想法說給他聽,他訝然失笑。
「原來妳有非處男不嫁的堅持。」
「也不是啦‥‥但起碼要兩情相悅。」
他仰頭看了看天空,笑道:「妳的條件滿苛的。至少以我是男人的角度來看,做得到的沒幾個。」
「會嗎?」
「男人到了二十歲,有可能沒有感情紀錄,卻很難沒有性經驗,妳知道一旦過了二十歲還是處男,對男人來說是多丟臉的一件事嗎?讓人知道,最好的下場是自己跳樓了此殘生。」
聽他在唬爛。「那最糟呢?」
「相信我,與其面對那種被人懷疑有性功能障礙的眼光看待,任何人都會選擇直接自我了斷的。」
「聽你這樣講,就知道你老早就不是了。」
他笑笑的,沒說話。
來這套!
我發現這招很好用,每次他只要不想回答我的問題時,就給我一笑撥千斤。
回到高雄,我們先吃過晚餐才回去。
我點了鰻魚飯,他點的是排骨飯,但是我的鰻魚有夠難吃,所以他把排骨飯給我,自己吞掉鰻魚飯。
他挺有風度的,很尊重淑女。
我問他,吃完感覺如何?
他說:「以後誰敢在我面前提鰻魚飯,我就跟他翻臉。」
這句話逗笑了我。
我們又去看了場電影,回來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多。
我們買了杯飲料邊走邊聊,一不留神,剛買的西瓜汁被擦身而過的行人撞翻掉,而我一口都還沒喝到。
程予默將他那杯遞給我,我喝了兩口,又還他,他只是拿著沒喝,等我話說到一個段落,他又會適時的遞過來。
「咦?你也喝啊!」我將吸管湊到他嘴邊,他看了我一眼。低下頭吸了一口。
我們一路指著天上的星星研究,一邊全日子同一杯西瓜汁,笑鬧著走回家。
「不是啦,北斗七星明明在那裡,妳國中地球科學都讀到哪裡去了!」
「是嗎?什麼時候改的?怎麼都沒人通知我?」我困惑地思考。
「L、K!妳國中到底是怎麼畢業的?」
「國中是國民義務教育,只要不是腦性麻痺都畢得了業好嗎?你當我腦性麻痺喔?」
「原來妳沒腦性麻痺?」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欠扁的死男人!
「台大了不起啊!也不看看這裡是誰的地盤,我隨便號召一聲,光憑中山大學的學生一人一口口水就夠淹死你。」
他皺眉看我。「妳什麼時候改混黑社會了,大姊?」
「哈哈!你現在才知道!」我將飲料湊向他。「最後一口,喝掉!」我已經吃撐了。
「看到前面的垃圾桶沒有?你要是投得進去,本姑娘招待你一晚的總統套房。」
「一言為定。」他眼也不眨,揚手拋出空杯
三分球,射籃成功!
我張口結舌。
「妳欠我一晚的總統套房。」他若無其事地聳聳肩,拍了拍我大受打擊的臉。「忘了告訴妳,高中時,學校極力邀我進籃球校隊,是我不要而已。」
這怎麼可能?一向都只見他讀書,休閒時也都是從事很優雅的柔性活動,為什麼沒人告訴過我,他籃球也打得變態的好?
可、惡、的、家、伙!
「程、予、默」我受騙似地大叫,他神情突然僵住,我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也和他一起變成雕像。
原因無他,我家門前桿著另一尊雕像∼∼童聖陽。
和程予默在一起的時光太快樂,如果不是童聖陽現在出現在我面前,我幾乎已經忘記他在我心中劃下的那道深深的傷痕了。
程予默不自在地放下手,退開一步。因為在那之前,他的手是放在我肩上的。
「這算什麼?」童聖陽來回打量我和程予默的親密模樣,表情極度難看。「我在這裡等了妳一天,妳卻和他開開心心地出去玩,勾肩搭背,有說有笑,還和他共喝一杯飲料?!」
他居然有臉做賊的喊捉賊。
「我們衣衫不整了嗎?我讓他吻掉我的口紅了嗎?他在我身上留下任何一處吻痕了嗎?好個童州官!」自己的火放到足以燒天,卻不准我點個小蠟燭。我才想問「這算什麼」呢!
「是啊,妳看起來好得很嘛,我居然還擔心傷妳太深,心急如焚地跑來找妳,我真是白癡!」
說得可咬牙切齒了。
「不然我應該怎樣?尋死尋活、痛不欲生好應觀眾要求?童先生,你的男性虛榮會不會膨脹過了頭?」他可不可笑啊!做錯事的是他,居然還埋怨我不照劇本走,莫名其妙!
「何不說我這麼做,剛好正中妳的下懷,成全了妳和他?」
「死男人,你再說一遍!」我火了,這輩子沒這麼火過!真是本末倒置,反因為果了!
「不是嗎?妳幾時態度自然的讓我樓著妳的肩?妳幾時主動和我共喝一杯飲料?妳幾時和我月下漫步,說說笑笑?還敢說妳跟他沒什麼.」
當理智被一把熊熊烈火燒掉時會怎樣?
我會這樣∼
「對!我跟他就是有什麼!我不但讓他樓我的肩,和他共喝一杯飲料,我還敢當著你的面抱他、吻他!」簡直氣炸心肺,我豁出去了!
樓住程予默,我迎面吻上他的唇。
童聖陽不都一口咬定「有什麼」了嘛,我就「有什麼」給他看!
兩個可憐的男人,全被我出人意表的行為震得呆若木雞,無法動彈。
一秒、兩秒、三秒、四秒、五秒,就在第六秒,程予默拉開我,錯愕地望住我,輕喘著。
他堅決地扳開我的手。「我先進去,你們好好談談。」
「不需要,我和他沒什麼好談」
「海寧!」他語氣堅定。「鑰匙給我。」
我沒得選擇,如果我不給,他會轉身離開,兩相比較,我寧可他留在我的屋子裡。
程予默開門,把我和童聖陽關在門外,擺明了告訴我:沒談完別想進來!
什麼嘛!喧賓奪主,我踢了踢緊閉的大門。
「是他吧?」身後的童聖陽冒出一句。
「什麼?」
「妳心裡的那個人,是他吧?」他像是打了一場很累的仗,整個人洩氣的靠在牆面上,仰頭看著天空的眼神,竟是有些淒涼。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有些什麼東西被勾動了,但我拒絕面對。
「妳懂的,妳比誰都清楚我在說什麼。打從最初與妳交往,我就感覺出妳並不是真心愛我,在妳心底,有一處我到不了的角落,藏著我取代不了的人,放著我觸不到的心事,我甚至清楚,妳是為了逃避痛苦,才答應和我交往。
「妳知道這對我有多不公平嗎?在我明明知道,妳是因為傷得太重,才會躲到我懷裡的時候?但是我告訴自己,沒關係的,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而那個男人卻沒有機會了,總有一天,我會讓妳比愛他更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