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慕文沉默了一下,「你仍是那麼的在乎他嗎?」
湘影瞥開眼,「我不是問這個。」
這,便夠給他答案了。
唉!死心眼的丫頭。
「他在西湖,念湘居。」
念湘居?她怔愣地失了好一會兒神。
曾有過的疑惑一一閃過腦海,拼湊成一個衝擊心扉、呼之欲出的答案。
遇襲時的出手相助、寒夜相伴的柔情、在千回谷內不經意瞥見的飄忽形影,以及在她昏迷後及時相救的人……
那真的是他?不是她的錯覺?!
一回神,她立即飛奔而出。
第九章
一景,一物,仍是舊時樣,然而,景物依舊,人事早已全非。當初,她怎麼也料想不到,再一次重遊舊地,會是這樣的局面、這樣的心情。
拋開突來的低迷情緒,循著清靈悠然的風鈴聲來到雅致的竹舍,竹片上清逸的字跡,一瞬間惹得她淚眼婆娑。
「念湘居……若真念湘,又為何冷絕以待?」閉上眼,湘影努力想平息翻騰的思緒,不想流露出太多的感傷。
就在此時,空氣中不尋常的氣息流動令她渾身一凜,依著習武之人的敏銳特質,她以最快的速度閃身一避,須臾,一道凌厲的身形早她一步穿入竹舍,她心下一驚,霎時有所領悟,也急追了進去。
石莫懷背身站在窗邊,身後有股寒絕殺氣逼近,他知道,卻不想再掙扎什麼,萬念俱灰的閉上了眼。
狄傲辰回千回谷了,有他守護,湘兒將會過得平順安樂,再也用不著嘗盡人生中的風風雨雨,而他也可以真正安心的放開她。他早有了決定,他這條命,早晚都要還給母親,卓文岳若要,就來取吧!就當還盡欠了他們二十七年的債,只願來世別再糾纏。
隨後跟進的湘影在千鈞一髮之際,紫綾揮揚而去,格開了卓文岳的襲擊,同時出聲示警,「莫懷當心!」
她因為懷孕的關係,功力不若以往紮實,但要阻止還綽綽有餘。
這聲音——石莫懷一僵,震驚地回身。
是她,真的是她!
看了看情形,他氣急敗壞的吼道:「誰要你多事,快回去!」
做了這麼多,為的就是不想連累她,這蠢丫頭怎麼就是不懂得遠離他?大著肚子還敢不安分的到處亂跑,要是出了事怎麼辦?
「我……」湘影被他難看的臉色給吼傻了,他語氣中的厭煩刺傷了她。
「石莫懷,你納命來!」卓文岳招招毫不留情,石莫懷身形一側,採取只守不攻的姿態,多年纏鬥下來,他對於卓文岳的武學路子,多少也摸清了幾分。
他改變主意了,他不能在湘影的面前死去,她會救他,就表示她對他還有殘餘的情分,他不能讓他的事再去影響她已然平靜的心湖。他對她的虧欠,早已多到延續來生都還不完,所以就算會死,他也不要她傷心。
過了百來招仍是僵持不下,卓文岳明顯被惹惱了,而一旁的湘影也看得心急,他可以對她殘忍,但是見他有危難,她仍是無法視而不見,於是,她終於忍不住出手相助。
兩人都沒料到她會突然加入戰局,石莫懷心頭一慌,險些吃了一掌。
「莫懷……」
察覺到這女子對石莫懷的影響力,卓文岳當下將攻勢轉移向她,湘影因憂心石莫懷,這一分神,沒辨明這記以虛代實的招勢,只見卓文岳手腕一擒,另一手已扣向她的咽喉。
一抹異樣神色瞬間掠過石莫懷的臉龐,但他恢復得極快,旋即以一臉淡然回視。「這是什麼意思?」
當初會逼湘影離開他,主要就是為了避免這種情形,沒想到……
「石莫懷,你是要乖乖束手就擒,還是要看你的女人死在你面前?」
居然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不知不覺中,石莫懷雙拳握得死緊,然而表面上,他仍是平靜無波。
「你說得可好笑了,這女人我早就不要了,是她不死心的糾纏我,我也很煩啊!結果,你居然還要我為一個我玩膩了的女人乖乖將寶貴的生命奉上,你有沒有說錯啊?」
湘影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這種沒有人性的話,真的是由他口中說出來的嗎?她為他而身陷險境,這字字傷人的言詞,就是他給她的回報?
「你是說,你完全不在乎?」卓文岳手勁一緊,挑眉看著他。
石莫懷心弦繃得死緊,用盡了全身每一分力量,才勉強抑住衝動。
不!他不能亂,他必須冷靜,若讓卓文岳察覺到湘影對他的重要性,湘影往後就休想有平靜日子可過了。
「要殺就殺,廢話什麼?我眼不見為淨。」這番話,應是足夠讓她死心了吧?今後不管他會如何,她都不會再為他悲傷。
卓文岳冷笑了一聲,這種小把戲,騙小伙子還可以,真識情滋味的人,哪會看不透?
這愣小子居然有著與他一般的深情,曉得用這種方式保護愛人,就不曉得他這小情人懂不懂他的用心良苦了。
不過,看這小女人面如死灰,一臉寒了心的絕望神情……嘖!真是辜負了傻小子的一片深情。
「既然你都說了,不成全你好像說不過去。」說完,卓文岳竟當真揚起掌……
石莫懷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喉嚨,他對湘影有信心,知道憑她的身手,應是有足夠的能力應對,但是……
天!他驚白了臉,她竟閉上眼,不作任何自救的應變措施!
無暇多想,他心膽欲裂的衝了過去,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卓文岳竟讓他有機會以身子護住她,然後,一掌分毫不差的擊去!
突來的壓力令湘影跌退了數步,錯愣地睜開了眼。
「湘兒……」微顫的手撫上她訝然的面容,她沒事,那就好了。
熬不住劇疼,他跌入無意識的黑暗中。
「莫懷、莫懷!」湘影驚急地連喊兩聲,等不到他的回應,她抬起頭,美顏激起怒意,出神入化的紫色綾緞立刻揮向卓文岳,招招欲取他性命。
她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麼想殺人!
「你是要自己滾出去,還是要我將你的屍體丟出去?」她真的是豁出去了。
看出她武功不弱,比起石莫懷可不遜色,卓文岳不想和這難纏的對手交峰,當下便抽身離去。反正石莫懷受了傷,短時間也好不了,除非她能時時守在他身邊,否則,這條命他早晚要取!
向晚的夕陽染紅了天際,但湘影卻無心欣賞這迷濛之美,目光又一次投向床上的石莫懷。
失了血色的面容仍舊出色,令她不由自主的伸手輕觸。
近半年沒見到他,心中不願承認錐心的思念著他,只告訴自己,她對他唯一的情緒只剩下恨,但,這一切究竟是在騙誰呢?
一直到見著他的那一刻,她才發現,自己從沒有一刻放下過對他的情,也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會拿恨意來包裹自己的心,壓制這股惱人的情緒。
也許該說,她對他的恨從來就不是恨,那只是一種因愛而延伸出的怨懟。
若真恨他,應該是像狄傲辰對宮水凝那般,鄙視到連一丁點情緒都不屑給他才對。
可她沒有!她仍會關心他、為他憂慮,若非滿心懸念著他,無法全心應敵,她哪會輕易受制於那名屢次突擊石莫懷的男子。
可是,他呢?他對她又是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態?口裡說盡冷酷絕情的話語,真正面臨危難,為她挺身而出,不顧自身安危保護她的人也是他,這到底算什麼?
他的心,好難捉摸啊!
「莫懷,你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情?」她苦惱地低問,柔荑順著俊顏撫下,目光被藏於領內的隱約細線給吸引住,在她的印象中,並不記得他頸上有戴什麼佩飾。
基於小小的好奇,她順著細繩勾出置於衣內的物品,所揭露出的答案,教她驚愕地忘了眨眼。
這是她親手為他縫製的荷包!
怎麼會?他竟收藏了起來,還穿上細繩,掛於頸上,極為珍視的帖放在心口處!
雙手顫抖得厲害,打開它後,她更發現,裡頭所放置的,是她當初送給他的寒玉,以及一截烏黑的青絲……那是她當初決然斷情所削落的發啊!
不爭氣的淚光在眼底蕩漾,她覺得自己好沒用,竟然好想哭。
此時此刻,若再說他無情,她如何相信?
石莫懷一醒來,所看到的就是她手執荷包,默默掉淚的情景。
他神情不大自然,一手扯回荷包,難堪地將眼別向他處。
「你怎麼還在這裡?」聲音幹幹澀澀的。
「你不希望我留下嗎?」她反問,目光停留在他臉上,想要找尋些什麼。
他怔了一下,感覺全身每一個細胞都敏感了起來,「你在試探什麼?」
不理會他過於尖銳的態度,她凝視著他,很認真地問:「你還在乎我嗎?莫懷。」
僵如化石的身軀,有一瞬間無法動彈,好一會兒,他困難地擠出話來,「記住你的身份!你以為你現在還有資格問我這個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