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月天,料峭的寒風吹過草原,北國大地並無半點春日回暖的跡象。
黎明,天剛亮,清脆的馬蹄聲敲擊著地面,晨光中出現兩道淡淡的身影,那是一人一馬自遠處緩緩走來。
「久久,你說草原上的日出,真有那麼好看嗎?」
天邊吐出第一縷朝霞,和愛馬並肩而行的妙齡少女突然停下腳步,漆黑的眸直勾勾看了眼懷裡緊抱的青花小瓷壇,又瞅了瞅身邊稀疏的草地。
她叫樂舒晴,奉師父之命、將母親的骨灰送回故里,想起母親臨終前對草原日出念念不忘,所以今天起了個大早。
塞外風光雄渾遼闊,一如母親的描述,可草原看日出……她擋不住風寒地豎起衣領,感覺有幾分氣勢外,並無預想中的回味無窮。
「久久,你說我的感覺對嗎?」
她側眸,問著身邊的愛馬,那是她下山後沒多久、花盡所有盤纏從屠夫手裡買來的跛腿戰馬。
見牠單腿敲擊地面,挺直黝黑且佈滿傷痕、不……是佈滿榮耀的身軀,彷彿在同意自己的說法,樂施晴頓時笑彎了眼。
「久久,我決定了!如果我以後成了神仙,第一件事就是把你變成一匹會說話的馬!」
她想許願,又怕自己沒有仙緣,自幼被母親送進玉虛宮,不等於能夠參加三年後的靈力修行、並得到天神點化。
一輪紅日,自霞光萬丈的天邊冉冉升起,樂舒晴連忙捧起懷中瓷壇,將它高舉過頭頂。
「娘,妳看見了嗎?這就是妳朝思暮念的草原日出啊……」她喃喃,想起娘親的音容笑貌,眼眶不覺濕潤。
和娘親一起看草原日出,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換句話說,接下來她將馬不停蹄趕往敦固,按照母親的遺願,將她安葬在終年雲霧纏繞、據說有天神降臨的裕固山頂……
樂舒晴癡癡地看向天空,前方不遠處掛著一顆火紅的圓球,正有韻律的向上跳動,隱隱伴有擊鼓聲。
是錯覺嗎?她奇怪地扭頭,尋找聲音的來處。
沒錯,頭頂掛的是太陽,朝她直撲過來的聲音,就不是鼓聲了。
是馬蹄!
隨著地面的震動,一支馬隊由遠及近。
她仔細一看,不禁怔住,因為他們的來勢風馳電掣,更因為那奮勇當先的一匹馬。
牠通體黝黑,一身純淨的鬃毛不染半點雜色,乍一瞧幾乎和久久一模一樣,只是體形更高大,也沒有久久的滿身傷痕。
不知為什麼,她的心開始惴惴不安,預感前方似有什麼在等她,又說不出所以然,而乍見同類的久久,彷彿回到了征戰多年的戰場,突然間掙脫她的掌握,撒開蹄子,朝對方奔去。
猛一下,樂舒晴從怔愣中回神——
「久久,不要,回來!」她大驚失色,自己已身無分文,久久要是撞了人,她拿什麼賠?
她想追,才跑出幾步,手中的瓷壇就滑出掌心。
啊,娘親!
她不顧一切往前撲,才摸到瓷壇,腳下卻一個踉蹌,身子接著不受控制地跌倒在地,她抱著瓷壇一連滾出七、八個跟頭,也沒能收住勢子。
而那個跑在最前面的英挺男子,剛避開久久衝撞的同時,馬前冷不防多出一個女子,雖然使盡全身力氣、提起韁繩將坐騎往邊上拉,但他動作再快,也快不過即將落下的馬蹄。
剎那間,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從她腰上傳來,樂舒晴悶叫一聲,更讓她魂飛魄散的,則是撒了滿地的骨灰!
展弈從馬上跳下,目光直覺隨著樂舒晴散亂的視線往地面上看,還未抽芽的青黃草地上,散落著許多灰白色的粉末。
「莫於,銀子!」他扭頭吩咐跟隨其後的虯髯男子。
「主子,她是故意的!」
虯髯男子怒氣沖沖,瞟了眼忍痛趴在地上的樂舒晴,又將目光落到久久身上。「黑龍駒萬金難求,她也有一匹,太巧了!」
「不過是個女人。」低沉且不以為意的聲音。
「如此處心積慮,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夠了!」
見其他手下紛紛趕到,展弈不願多說,軒轅莫於只好不情願地拿著錢袋走向樂舒晴。
「丫頭,算妳走運,碰到主子好心情!」
一塊二十兩的銀錠落地,讓剛將骨灰裝回瓷壇的樂舒晴愕然抬頭。
「你……」她莫名其妙看著他的舉動。
「這不是妳要的嗎?嫌少?做人可別太貪!」軒轅莫於丟下銀子,頭也不回地走開。
他輕蔑不屑的語氣,讓回神後的樂舒晴簡直不敢置信,她憤怒扭頭,朝向展弈抗議。
「我差點被你的馬踩死,你以為我在訛詐?還使喚手下一副施恩的樣子給我銀子?你……混蛋!」
她的罵聲激怒了軒轅莫於,轉身想給她一個教訓,正要揮拳擊出,幸好展弈及時出聲,才讓他剛猛的掌風,擦著樂舒晴的面頰而過。
但他並不打算放過她,反手一提,將她丟到主子面前,用力不大,仍讓樂舒晴疼得渾身骨頭都快散了。
四周異樣的目光,壓得樂舒晴幾乎喘不過氣來,她咬緊牙,強迫自己與展弈對視。
「有膽的女孩!」展弈不掩飾對她的欣賞,倘若擦淨臉上塵垢,她恐怕能把畫中仙子比下去,而這種典型南方的靈秀美,絕不是北疆女子所有。
「不要銀子,那妳想要什麼?」唇邊漾起一抹淡笑,他問。
「道歉!我要你向我道歉!」樂舒晴迎著他的目光,聲音中含著一抹倔強。
這句話驚住了在場所有人,包括軒轅莫於,他深信眼前的女子有所圖謀,但她清澈無瑕、又燃滿怒火的眼眸,讓他駁斥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撞我的人見多了,但訛了我的錢,還敢要我道歉的,妳是第一個。要我道歉不是不可以,就看妳有沒有那個本事。」
展弈別有深意瞟她一眼,他的遼河牧場在北疆一手遮天,沒有人敢當面要他道歉,這個膽大的女人!
樂舒晴氣得臉都白了。
他在笑話自己不自量力,她知道他的想法,但很不幸,她現在確實沒有力量與他抗衡!
是的,一般而言,她對付幾個普通男子不在話下,但這些粗蠻魁梧的北方漢子不是普通人!何況她腰上還有傷。
不,她不能意氣用事,雙手緊緊抱住瓷壇,她告誡自己。
「不嘴硬了?」展弈索然無味,吩咐軒轅莫於取出一隻金元寶,丟在地上。「拿去吧,看妳煞費苦心又識時務,賞妳了。」
「我不要!」幾乎在元寶落地的同時,一直半趴在地上的樂舒晴,覺得渾身的血脈被刺激得將要爆炸,她猛地爬起,拾起元寶奮力砸向展弈。
啪!
被元寶砸中肩膀的展弈,臉色霎時凍成冰霜,而全身上下透出的危險氣息,更讓人不寒而慄。
天,這麼烈的女人!
在場的人都大吃一驚,尤其站在一旁的軒轅莫於,他沒料到這女人會突然攻擊主子,正在懊惱,見她揚手又想打主子耳光,連忙揮掌向她劈去。他從沒見過這麼不要命的女人,幾乎令他刮目相看!
「女人,妳以為還有機會再打我一次?」
她才抬手,就被展弈捉住臂膀,而他憤怒的眼神,在看到她右臂上泛起的蝴蝶形胎記後,變得非常奇怪——
這是水月國皇族的胎記,如果他沒記錯的話!
對於自己的輕易被擒,樂舒晴大驚失色!他抓得她好痛!更可怕的是,他讓自己體內的靈力到處亂竄,她不知道等在後面的是什麼,卻驚恐的明白,若不拚個你死我活,今天必定受辱!
她凝起全身靈力,想匯成劍氣刺向展弈,還沒來得及行動,後頸就一陣劇痛,整個人昏倒在展弈懷裡,卻始終牢牢抱住左手的瓷壇。
「呃……我沒太用力吧?」軒轅莫於低訝著縮回手。
展弈看他一眼,沒有回答,只是低頭端詳懷中的小人兒,目光中泛著難以言喻的深沉——他不知道她是誰,但她的執拗惹惱了他,更令他煩躁的,則是內心對她隱隱產生的憐惜。
不該這樣,她是第一個敢拿東西砸他的人,而且是個女人,這是他畢生最大的恥辱!
滿腔怒意隨之湧起,使得他原本精銳的眸光更加犀利,可在瞧見她昏迷不醒、一塵不染的絕美模樣後,又轉為疼惜的佔有慾。
是的,他心動,為她的出塵,為她的剛烈,為她昏迷中展現的柔弱。
雖然她的身份並不單純,吸引他注意的手段也不高明,但這並不影響他生平第一次為女人而產生的震撼。
他鬆開她的右臂,發現上面的蝴蝶形胎記不見了。
怎麼回事?甩掉心中奇怪的感覺,他迅速做出了決定——帶她回府!
將她丟在這裡,無疑是送死,而這個纖細又剛烈的女人,偏偏該死的吸引著他的心!
展弈抱著樂舒晴跳上馬,不等眾人反應,策馬前奔。
見主人離去,久久撒腿就追,等身後眾人愕然回神時,前方早已空蕩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