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符合我工作的範圍,」我說,「你為什麼對他那麼有把握的呢?」
窗外傳來一個悅耳的聲音:「因為胡警官有秘密情報員。」隨即,那年輕女子一貓腰上了警車。「敝姓穆,穆桂英的穆,」她自我介紹道,「最近和胡警官的交情越來越深了。真希望這件事結束以後一直能保持下去呢,好不好,胡警官?」她交叉兩條裹在牛仔褲裡的長腿坐在我旁邊,鮮黃的滑雪衫給破舊的麵包車抹上一抹亮色。我蜷縮進後座的角落裡,她的年輕、美貌和活力無形之中給我壓力感。
「我來介紹一下,」胡警官說,「每週星聞的記者穆小姐。這是朱醫生。別給這小子的稱呼騙了,他可不會治病救人。」
我心裡暗暗不快。不是因為胡警官當眾損我,而是他居然會從狗仔隊那裡打探消息。在這個連正規大報都難保不登假消息的年代裡,青春偶像流行快報的記者,算得上哪一類的消息來源呢?可靠性連E級都達不到吧。
胡警官沒有在意我的眼神,繼續抽著煙。穆小姐在我忙於吃飯的間隙把各種途徑匯總來的消息一一道來。1個月前NTG的成員T在網上最喜愛的男星評選中勝出,隨即被得票緊隨其後的N的忠實FANS指責為編製投票程序作弊。網上的爭論逐漸升級,直到最後T收到死亡威脅。為了慎重起見,MICHEL事務所所報了案,按照正常程序開始調查,結果發現這裡面蹊蹺得很。當然,除了行偵隊的調查結果外,少不了穆小姐主動提供的內幕消息,她要求的回報則是對以後發生的事件的全程獨家報導。
NTG的成員都是青梅竹馬的交情。性格倔強叛逆外表出眾才華橫溢的T從來都是眾人矚目的對象,近幾年以來越來越不滿意事務所對他的嚴格限制,暗自尋找著脫離NTG獨立發展的機會。事務所上層對他這種近於叛變的行為非常不滿,數次找他談判,同時密令作為NTG領隊的N加強對T的監管。
N雖然是NTG創立以來公開的領隊,過去星路歷程一直不如T輝煌,只是一個搞笑節目的主持人。直到最近出演了一系列以教師為題材的電視劇才迅速竄紅,風頭大有追上T之勢。N為人隨和伶俐,深得事務所上層的喜愛,曾經傳聞N將逐漸脫離偶像明星生涯進入事務所的管理層,後來因為FANS的抗議,這件事最終成了傳聞。
T和N交惡的傳聞則是今年才開始的。有細心的人發現從演唱會歸來去參加記者招待會時,NTG乘坐的包租的大客車上,T和G親密地同坐一個雙人座位,一路說說笑笑。而N獨自坐在對面靠窗的雙人座位上,中間隔著走道和一個空位子,默默地望著窗外。下車時N也是一個人走在前面,一直到進入記者的拍攝視線,T和G才靠攏N,共同步入會場。據說起因是T不滿N對事務所過度委曲求全幾乎低三下四的態度。
不斷有人猜測NTG什麼時候會解散,但是忠厚內向的G似乎是一劑溫和有力的粘合劑,在N和T的離心運動之間維持著必要的張力。這就是神奇般維持達近10年之久的長盛不衰的當紅偶像組合NTG的內幕。
因為投資失利,MICHEL事務所近年虧空很大,隨著大環境下經濟的滑坡,藝人的廣告、演唱會和電視劇拍攝的收入連年降低,事務所入不敷出。在這種情況下,卻額外給事務所旗下最紅的偶像團體NTG的三個成員N、T和G購買了巨額的附帶意外險的壽險。
「有沒有聞出什麼不對的味道來?」胡警官吐出最後一口煙,又點上一支。
我放下空盒飯盒子,謝絕了穆小姐遞上的餐巾紙,很老派也很環保地掏出手帕抹抹嘴,接著說:「老一套,詐騙保險費。如果沒有猜錯的話,T的保險受益人是事務所吧?」
胡警官瞇起眼睛:「這就是出怪的地方。N和G的保險受益人都是事務所,而T的卻是N和G。穆小姐,上次托你打聽的你打聽到了嗎?」
穆小姐說:「據說那還是T自己要求的。那正是NTG參加一部偵探片的特別演出以前。演出中有所有隊員坐在電梯頂上隨電梯升降的鏡頭。當時片場出過一次意外,MICHEL事務所的律師對大明星們的安全非常擔憂,要求事務所管理層給他們買追加保險。」
「哼,」我說,「與其說擔心他們的安全,不如說擔心失去他們後事務所的財務安全。」
穆小姐繼續說:「當時T非常反感,堅持要將N和G作為保險受益人,說反正要死NTG會死在一起,事務所總會得到所有保險費。如果把事務所作為受益人他有被出賣的感覺。」(胡警官補充道;「這小子倒是聰明人。」)「談判進行得很艱難,因為T絲毫不肯讓步。管理層擔心他會藉機提出脫離事務所,最後答應了他的要求。天才的胡警官料到在事務所和NTG之見保持了很久的微妙的張力平衡即將被打破,暗暗注意上了NTG和MICHEL事務所。這次一接到消息,就趕了過來。說實話,朱醫生,我也很佩服他的第六感覺呢。本來我以為NTG總還有1、2年可以維持的。」
「為什麼不把N作為嫌疑人呢?」我說,「他不也是罪行的受益人嗎?」
胡警官說:「那也太明顯了。而且,只要事務所稍微使一點手段,不怕不能從N和G手裡把錢弄回來。」
我朝他使了個眼色。在他反應過來以前,穆小姐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那麼你們自己先討論你們的內幕情報好了。有一點結論性的東西被忘了告訴我就是了。」她放下一個資料袋,擰身從狹小的座位間穿過,跳下車,邁著輕鬆的步子消失在拐角。
「有意思的女人,」胡警官說,「可愛,但不適合做老婆。她會把你初戀情人第一次和你約會時穿的裙子乘過的電車車票都找出來。」
我把我發現的告訴了胡警官。他的眼睛幾乎瞇成了一條線:「嗯,有意思,這件事越來越有意思了。不過按照我的感覺,還是傅先生更可疑一點。不管怎樣,詳細的調查他是逃不掉的了。我們走吧,下午還有不少事情要做。你也是。給我好好查!」
***
污濁的河水邊,樣式普通毫不起眼的灰色大樓裡,803的同事們奮力戰鬥了一個下午,終於在5:00開始的碰頭會議前完成了驗屍。或者說做完了我們能做的,因為……
倪主任抱著胳膊,低頭看著膝蓋,和803的同事們一樣一言不發。楊局長一手握著鋼筆,無意識地敲打著桌面。重案組的警官們小聲議論著,胡警官咬牙切齒地盯著我,而我捧著作為發言依據的驗屍報告呆立著,臉色鐵青,頭腦和「死亡原因」一欄一模一樣:完全空白。
「就這些?」胡警官終於發話了,「你們忙了一個下午,什麼結論也沒有?市局投了那麼多錢給你們買進口儀器、高級電腦,這麼簡單的一件事都查不清楚?」
「你不能否認儀器的作用,」我說,聲音由於底氣不足而游移著,「至少我們證明了T不是死於嚴重外傷、重要內臟疾病、電擊,體內只有很少量的咖啡因,也不是巴比妥、安定類、氰化物、亞硝酸鹽、有機磷農藥等常見毒物中毒。」
「當然,」胡警官不屑地說,「照你這樣辦,我還可以加上幾條:他不是燒死的,不是淹死的,不是上吊死的,也不是吃飽了撐死的。」
我求救般望向倪主任,他沒有抬頭,我只得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雖然病理組織染色切片的最終結果還沒有出來,從冰凍切片來看,有組織缺氧的徵象。我個人認為他死於窒息的可能比較大。」
「這個可能不能作數……」金醫生喃喃地說,看了胡警官一眼,吞回到了喉嚨口的話。倪主任做了一個「說下去」的手勢,他避開胡警官的目光,對著我說:「那些不是特徵性的徵象,凡是臨近死亡的人都可以有的。」
「那麼你有什麼高見?」胡警官咄咄逼人。
「我是說……」金醫生推了推被汗水潤滑幾乎從鼻樑上掉下來的眼鏡,「有沒有電擊死的可能?屍體表面非常乾淨,一點暴力的痕跡也沒有,應該是在很短的時間內來不及反抗就死亡的,電擊死就會有這種現象。」
「怎麼解釋現場?」陸警官發問。
「雖然現場沒有電極之類的東西,但是大家都承認屍體被移動過,218房間肯定不是第一現場,是吧?」
803的同事們紛紛點頭,除了倪主任。他仍然在沉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