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要!」
「很久很久以前,我爺爺曾經是上海非常有名氣的裁縫師,當時很多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是我爺爺的忠實顧客。」他故意用童話故事的敘述法起頭。「有一個英國籍的外交官很喜歡他的手藝,於是把自己身邊帶著的一隻懷表送給他。」
「哇,那這只表的年紀,可能比我們兩個加起來還大。」
「是啊,這只表已經一百三十多歲了,不管當時還是現在,它都是非常有身價的。外交官會把它送給我爺爺,可見他的手藝有多好。我看過我爸爸小時候的舊相片,相片裡他穿著爺爺做的衣服,真的非常好看。可惜他在我出生前就過世了,我沒見過他。我想,我會選擇服裝設計,可能也是家學淵源吧。」
「好難得,經過這麼多年,這表還能準確報時,你們一定非常愛惜它。」康佳珞珍惜地撫過表面,懷想著它經歷的歲月。
「其實有很長一段時間這只表是不能動的。遇到戰爭,逃難都來不及了,哪裡還能好好照顧?為了徹底修復這只懷表,我寫了上百封信到總公司,要求提供舊式機芯作為替換,花了大約一年的時間交涉,才終於獲得許可。獲得許可後我還得親自帶著懷表到瑞士。為求慎重,製表師一共花了三天時間才修復這只超過百年歷史的古董懷表,半年前才恢復它計時的功能。」
「原來是這樣。」
「我要把這懷表當成傳家寶,將來傳給我的兒子。」
「兒子?」康佳珞懷疑地看著他。他不是同志嗎?同志就算結婚,也生不出小孩,難道他打算領養?
心情突然變得很悶,康佳珞默默地把懷表還給他,將視線調向窗外。
平家的傳家寶跟她是一點關係都沒有,她真傻,居然還為他的故事感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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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補救實作能力不足的窘況,除了三年級的設計課程,康佳珞更選修了一、二年級的部分課程,如服裝構成和行銷學。
滿堂的課讓她幾乎沒有喘息的空間,但是她卻不曾感受到適應的困難;能夠如此快速地融入巴黎、銜接上繁重的課程,都是平遠的功勞。
此刻,她手上拿著行銷學作業,走向老師的研究室,作業題目是「如何創立自己專屬的品牌」。
為了完整呈現選擇的主題,製作者必須搜集各種背景圖片來為這個品牌樹立形象。
服裝設計方面,必須完成三十個黑白效果圖、十個上色的效果圖及衣服的平面圖,甚至連布料成分、鈕扣、拉鏈等輔助材料都要有詳盡的說明。
除此之外,還要設計自己品牌的LOGO、包裝袋、宣傳海報,並選擇合適的形象代言人、店舖開設的地點及裝潢等種種細節。
為了完成這份作業,她連黑眼圈都熬出來了,總算是到了驗收成果的時候。此刻,她靜靜地站在研究室外等待,因為老師還有其他訪客。
她仔細檢查著作業的內容,就怕還有沒發現的瑕疵。
「佳珞學姐,你也來交作業啊?」就讀於服裝設計系二年級的陳依伶,有一雙比探照燈還銳利的眼睛,一看見康佳珞,立刻從大樓的另一頭跑過來。
「嗯。」她的回答很簡潔。
「我聽說你跟三年級的遠學長很熟,你是他女朋友嗎?」陳依伶一口氣還沒喘過來就迫不及待地發問。
「不是,只是好朋友。」雖然她很希望兩人之間不只是朋友,但事實就是如此。
「太好了!我真怕你和遠學長是一對呢。」陳依伶大大鬆了一口氣,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邊去。「遠學長實在是太棒了。上回我在貝西公園看到他為Alexander McQueen走的那場秀好精采,我想我一定會愛上他。學姐,你知不知道遠學長的生日是什麼時候?可不可以告訴我?」
「抱歉,我不知道。」康佳珞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看來又是一起中了「平遠毒」的不幸事件。
每星期,相同的情況她至少會遇見三、五回。
看見遠處另一個急奔而來的身影,康佳珞心中再度升起不祥的預感。
「學姐,你跟遠學長很熟吧?可不可以請你幫我調查一下,我想知道學長的興趣、嗜好,最重要的是,他喜歡什麼類型的女孩子?」不請自來的張靜擅自加入她們的談話。「我暗戀遠學長很久了,一直想找機會向他表白。」
果然,又是一個被平遠迷倒的可憐人。
「你們不要再作夢了,平遠他不喜歡女人啦!」來自台灣、聲音嬌甜的林琬若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代替康佳珞成為發言者。「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注定要失戀的啦。」
「是嗎?你怎麼知道?」陳女、張女異口同聲問道。
「因為我向他告白過,被拒絕了,原因是他只愛男人、不愛女人。」林琬若哀怨地陳述這個血淋淋的事實。
「唉,真是太浪費了。」陳女、張女同聲歎息。
「不過這樣也好,萬一遠學長愛的是女人,而且那個女人不是我,我一定會傷心而死。」林琬若誇張地說道。
至此,康佳珞再也聽不下去了。
她早就有預感平遠只對同性有興趣,但直接被證實,幻滅的感覺更深了。
「抱歉,我身體不舒服,可不可以麻煩你們幫我交作業?」康佳珞有氣無力地看向這三名暗戀平遠的學妹。
「同是天涯淪落人」這句話形容得真好,大家的命運都是一樣的。
「你不想立刻知道分數嗎?」陳依伶好奇地問道。她們會選擇親自繳交作業,就是為了搶先知道該科是否及格;見面三分情,對於親自送件的學生,老師通常會把標準放寬些。
「不了。」就算不及格,她也不可能向老師求情,所以她當下決定不再管作業可以得幾分。
她必須立刻到外頭呼吸新鮮的空氣,於是隨手把紙袋交給一個學妹。走出大樓後,她疲憊地坐在台階上,被一種深沉的無力感擊潰了。
因為不可能得到他的心、因為他永遠不明白她的心事、因為他們即將畢業,說不定會各分東西……所以,最近她常會無緣無故地難過起來。
她愣愣地望著天空發呆,突然想不起來快樂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
從口袋裡拿出一枚隨身攜帶的硬幣,這是二月二日那天他們第一次相遇時平遠硬塞給她的,據說代表著幸福和吉祥。為了不跟別的硬幣混在一起,她特地做了一個附有拉繩的小袋子來保存。
她早就擁有了這枚硬幣,可是,幸福何時才會降臨呢?
平遠約她在教學大樓外碰面,說是要帶她去郊區度假,可是,現在的她根本沒有心情啊。
「佳珞,是你嗎?」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後方傳來,康佳珞一回頭,就看見狄倫——帕森設計學院的色彩學老師,也是她的好朋友。
「狄倫,你怎麼會在這裡?」她連忙走到狄倫面前,驚喜萬分地看著他。
「我來參加一場學術研討會。你怎麼會坐在台階上發呆?」
「狄倫,我完了。」她心事重重地歎氣,將硬幣收回袋子裡。
「怎麼說?」
「我愛上一個同志。」再次歎氣,她的眼裡沒有一絲生氣。
「那真的完了。」狄倫學她的方式歎氣。
「肩膀借我靠一下。」她悶悶地說著,把頭埋進他的肩窩。「狄倫,如果我愛上你,很愛很愛你,你真的不可能接受我嗎?」
「你要聽實話嗎?」
「當然啊。」她驀地抬頭,認真地看他。「沒有希望嗎?如果我把你放在最重要的位置,總是以你的需要為優先,你也不可能愛上我?」
「我知道你想聽什麼,但那是不可能的。我很喜歡你,如果哪一天我們都老了、都找不到伴侶,那我也許會選擇跟你結婚。我喜歡你的陪伴、我可以跟你分享生活,可是,我對你的感情不可能是愛情。同理可證,如果你愛上一個男同志,就只能選擇單戀了,無法強求他回應你。」狄倫耐心地解釋。
「其實,我早就知道。」希望破滅,她難受地窩回他懷裡。「如果我的眼淚沾濕你的衣服,你會不會介意?」
「當然不會。」狄倫雙手環住康佳珞的肩,提供她需要的安慰。
「嗚……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得到允許之後,康佳珞再也忍不住了,靠著狄倫的肩膀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為什麼……我不能像對待你一樣……對待他?為什麼……我不能單純地……當平遠是好朋友?」
「感情事,由不得人哪。」狄倫語重心長地歎了口氣,將她摟得更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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