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應的她,只能呆看著手裡的可麗餅。
趁她呆愣的瞬間,平遠又塞了個一歐元硬幣到她手裡。
「現在,你已經抓住幸運了。」他帶著笑意的眼睛,對她散發著強力電波。
她的臉竟然紅了,不可思議。
康佳珞連忙甩了甩頭,急著甩開他對自己造成的、從不曾出現過的、奇特又教人心慌的影響力。
「放心吧,我沒有在裡面亂加料。」平遠意有所指地朝她眨了眨眼。「剛好在這裡巧遇,我只是想表達一下對新同學的歡迎而已。」
康佳珞咬著下唇尷尬地低頭。
「吃吧,涼掉就不好吃了。」
「好、好吧。」她僵硬地扯出一個笑容,低頭啃了一小口。他都已經這麼說了,如果再拒絕,倒顯得不近人情。
直到確定她接受了他的好意,平遠才又站回她身側的位置,把頭上遮雨用的風衣甩了甩,吊在左手臂上。
食物的香氣在她口中瀰漫開來,她這才發現自己真的餓了,剛才在書店裡逗留太久,早餐還沒吃呢。
「謝謝你。」她轉頭,輕聲說道。
原來法國當地販售的可麗餅吃起來是這種感覺——口感比台灣賣的軟,沒有豐富的配料,只塗了薄薄一層奶油,再灑上砂糖,做法簡單,嘗起來卻別有風味。
「不客氣。」他大方地笑著回答。
她轉頭看他,這才發現平遠個子很高,一百七十公分高的她,居然只到他的肩膀。
他再從紙袋裡拿出一杯咖啡,並體貼地為她打開杯蓋。這一回,她沒有多說什麼,向他點頭致謝後接過來啜飲了一口。
「啊,好暖。」緩緩上升的熱氣迷濛了她的表情、模糊了她的微笑。
平遠側著頭靜靜地打量她,發現她笑起來的樣子,美得好不真實。
他已經偷偷觀察她好幾天了;她不常笑,真心的微笑一定更罕見,但是此刻,她的神情可說是愉悅的。
康佳珞,一個新來的轉學生,據說是台灣某大財團的千金小姐,全身上下的行頭沒有一樣不是最高檔的精品——這一點不難證實,現在她身上穿著的那件LV繫帶長外套要價至少四千歐元、Salvatore Ferragamo鹿皮長靴至少五百歐元,更不用提Hermes那個貴死人的柏金包了。
然而,她最吸引他的地方,不是那些閃閃發亮的名牌,而是她渾身上下自然散發的冷然、自信,及目中無人的驕氣。她是個非常特別的女子,特別到讓他一眼認出——兩年前,他曾在打工的餐館仔細地觀察過她。
同學們都說康佳珞是個冰山美人,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她從不正眼看人;她形狀優美、厚薄適中的唇總是抿成一直線,小巧可愛的下巴經常昂著—種傲慢的角度。
聽說,她在一星朝中拒絕將近二十個人的追求,想獲得她的青睞恐怕比登天還難。還有傳言說她是女同志,對男人一點興趣都沒有,想追她的人還是趁早打消念頭,省省力氣。
在所有人心目中,她是個高不可攀的女王,但這反而激起他挑戰的決心。
兩年前,那個徹底遭她忽視的黃昏對他而言是特別難忘的,現下好不容易有機會為自己扳回顏面,怎能不試它一試?
他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渾身油膩、一無所有的窮小子。他有名貴的保時捷代步、有世界級的精品服飾打點門面;他有了屬於自己的光芒,可以理直氣壯地追求她,不必再自慚形穢。
他相信她一定是最適合站在他身邊的女人,她的氣質、外型、身家背景沒有一樣不符合他的要求。
「康同學,雨好像下得更大了。」平遠望了眼更加灰蒙的天色,取出懷表看了看時間。「我們已經在這裡站了將近一小時。」
「是啊。」她有氣無力地回答,突然覺得雨天的巴黎不美了。吃進肚子裡的食物無法提供足夠的熱量,她的腿好酸,手都凍僵了。
「再這樣等下去也不是辦法,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可以和我共用這件風衣,我們遮在頭上,立刻跑到最近的地鐵站,你覺得怎麼樣?」他熱心地提供意見。
「這……」康佳珞為難地皺了皺眉。
和一個不熟的男人使用同一件外套遮雨,好像……太親密了點,但是她身上的外套又不能防水,這可怎麼辦才好?
「你放心,我絕對沒有不良企圖。」他與她正眼相對,舉起右手作發誓狀。
他故作正經的樣子很有趣,康佳珞毫無預警地笑了出來,緊繃著的心弦突然放鬆。
這時候,她突然瞥見他右邊耳垂上戴了一隻耳環。
喔,原來他是男同志啊。康佳珞失神地看著那只耀眼的耳環,說不出心中的感覺是釋然還是失落,笑容也變得有點僵。
她這才注意到平遠的穿著——Amani新一季的鐵灰色皮質風衣、暗紅色Pashmina羊毛材質上衣,加上淺褐色柔軟舒適的便鞋,十足都會的雅痞風、十足的同志LOOK。
原來她的厭男症根本還沒痊癒,之所以對他的排拒感急速消失,全是因為他的性向與一般男性不同。
「走吧,康同學。」他把外套抖開,遮在她頭頂上方。
「好吧。」考慮了三秒鐘,她決定放開拘束,以對待同性友人的方式來對待他。
「我喊到三就往外衝。」
「好。」
「一、二、三!」話聲才落,兩人同時奔入滂沱大雨中。
他體貼地配合她的腳步,沒有孟浪地藉機大吃豆腐;他很有風度,身上的氣味乾淨好聞……綜合以上各點,她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測。
他一定是同志,只有同志才會這麼體貼,並且不懷色心地搭救像她這樣的落難女子。
康佳珞不自覺地皺眉,握在掌心的一歐元硬幣,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變得很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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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進入巴黎高等服裝設計學院之前,康佳珞就讀於紐約的帕森設計學院。
重創意的帕森設計學院在近幾年來有相當不錯的風評。Donna Karan、山本耀司、為LV打響設計名號的Marc Jacobs,都是該校的畢業生。
在紐約學了三年服裝設計之後,她發現自己的基礎不夠穩固,想成為傑出的服裝設計師,一定要有紮實的打版和縫紉技巧。
帕森重設計,但是基本訓練比不上具有一百六十多年歷史的老字號——巴黎高等服裝設計學院。
一進巴黎高等服裝設計學院,她才瞭解學校的訓練有多嚴格。每天安排的課程從下午兩點到晚上八點,回家之後,有時也得忙到早上五、六點才能上床睡覺。
這樣的日子很繁忙,卻很充實,唯一的麻煩是夜歸時安全的問題。
就像今天,她不小心忙過頭了,差點趕不上最末一班地鐵。雖然家人為她選擇治安良好的高級住宅區,總還是讓人生地不熟的她膽戰心驚。
出了地鐵站,她發現路上居然站了一整排非洲裔移民,這是以往不曾有過的現象。
手臂上突然爬滿雞皮疙瘩。這群大聲交談、體格魁梧,又笑得不懷好意的黑人,引出了她內心最深的恐懼。
這不是種族主義作祟,只是一個獨行女子落單時所感受到的不安。
不禁想起在紐約時,她也曾有過晚歸的記錄,那一次,她差點被埋伏在路邊的黑人拖進小巷裡施暴,車好路過的巡警救了她一命。
上回好運地逃過一劫,這次卻又被她碰上了。早知如此,她就不該拒絕平遠自願送她回家的好意。
她好後悔,為什麼要提防對她毫無企圖的平遠,而將自己暴露在危險之下?只是,現在想這些會不會太遲了?
她愈想愈害怕,只得加快腳步慌慌張張地往前直走,八公分高的靴跟踩在堅硬的石板路面上,敲出一陣陣清脆的聲響,那錯落的腳步聲空洞又急促,像在回應她內心的恐懼似的。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感覺到自己好像被人盯上了,於是她心更急、腳步更慌,卻不敢回頭張望,生怕落人一張專為她織就的獵網裡。
天哪,怎麼辦?!
混亂的腦子裡不斷想起從前的噩夢,那個試圖侵犯她的黑人的臉突然在她腦中變得清晰——肥厚的唇、令人作嘔的體味,還有那雙似乎可以將她捏碎的大掌……
老天啊,她能夠平安地度過今晚嗎?天亮之際,她會不會被人發現衣衫不整地橫屍街頭?
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
她喘著氣,競走似地快步向前。她不敢拔腿就跑、不願暴露自己的膽怯和驚慌,可她也不敢慢慢走,只想快速遠離這令人窒息的緊張感。
然後,她感覺到有隻手搭上自己的肩膀。
「啊!」她不顧一切地放聲尖叫,又高又細的靴跟踩滑了,腳一扭,狼狽地跌坐在石板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