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過一個星期,他便給了她這麼難以忘懷的回憶!
那一張關於十八世紀佚名詩人的詩裡寫著的詞句:
這時節,即使你已經放棄了我
只要你願意
你還是可以教我從死裡復生
「風箏•祝福」的歌詞裡也有這麼幾句:
我想以前是我太過優柔
不敢在你的掌心放下我的線頭
現在知道了愛情依舊如雲出岫
卻已經沒有了停留理由……
人或許都活在一念之間。如今不是阿騰敲醒了她汲汲於富貴的夢,而是自己終於掙扎出了自縛的繭。
直到這一刻,她才恍然明白,誰才是真正的懵懂優柔,也才明白,她真希望的是誰的停留!
隔天早上,有一大票人幾乎把整個大飯店掀了過來,原因是--新郎馬上要來迎娶,而新娘卻上演了一出失蹤記。
首先發現何旖旎失蹤的是她的爸爸和繼母,經過本該興奮難眠,卻睡得深沉的一夜,他們早早便想到要叫醒何旖旎吃早餐,哪裡曉得遍尋她不著?
眼尖的找到何旖旎離去證據的是常茵、李傑洛和鍾珍、柏常青這兩對夫妻,他們從那張名為「風箏•祝福」的CD下面,抽出有著何旖旎細秀筆跡的短箋:
因為倦於苟且因循,所以重新選擇去抓住一隻風箏。
即使他只能飛翔於盲目和飄搖之中,但堅信支持,信心與愛,將賦與我們更開闊的天空。
看完短箋,柏常青和李傑洛是滿頭霧水,鍾珍和柏常茵卻一目瞭然。
何旖旎的父親和繼母對何旖旎和阿騰的重逢有所不知,經過一番追問,鍾珍和常茵才吶吶吐實。
「就算她不想和陶先生結婚,她也不必用到『苟且因循』這種字眼啊!她實在太任性了,我去找她回來!」何旖旎的父親氣得差點跳腳。
反倒是何旖旎的繼母一臉篤定的拉住丈夫。 「不必去了!我瞭解小旖,一定發生過什麼,她不會說出這麼任性的話,做出這麼任性的事。」
「就算有什麼事,她也不該又回過頭去找葉騰那個小混混!」提起葉騰,何旖旎父親的怒氣更上層樓。
李傑洛心血來潮,拿起那張CD,遞給何旖旎的爸爸。
「葉騰,似乎不再是小混混了!」
常青則抽出詞冊,念著內頁那份那關於阿騰的小檔案。
「葉騰,曾化名『何苦』灌錄三張頗獲好評的CD,視障並非天生,取為何苦卻是為了一位他仍深愛的何姓女孩……」念到這裡,每個人都曉得何姓女孩一定是何旖旎。
「哼!深愛?天知道!」何旖旎的父親嗤之以鼻。
繼母卻客觀多了。 「關於感情的事,天知不知道沒關係,最重要的是男女雙方要清楚彼此著重的程度。我們不應該以葉騰過去所犯的錯誤來抹煞他之後的努力。何況人活著,能愛其所愛是多麼美好的--件事,如果小旖和他是真心相愛,並且自覺能夠快樂,那麼我們應該給予的是祝福,不是阻撓。」
不過,現在說什麼都還太早,一切只能等飛了新娘的新郎大淘趕到飯店來,事情才能有個結論。
李傑洛習慣性的拿起那塊CD放入音響,按下Pav鍵,試圖以音樂聲來放鬆所有人焦擾不安的情緒。可是當何騰那段口白一開始,每個人都不覺為他那乾淨低沈的嗓音所吸引。
柏常青和李傑洛這兩對夫妻不愧是何旖旎的好朋友,他們都有默契,沒有人提議去追回何旖旎,就因為何旖旎的留言,她在她和長騰之間用上了「支持、信心與愛」這些她一向不輕易流露的字眼。而阿騰對何旖旎的用情之深,其實從他的歌詞與歌聲,都能夠完整的窺見。
但他們最該擔心的是大陶的情緒。雖說大家都是能談能鬧能笑的好朋友,可是大陶的生活圈子畢竟與柏常青、鍾珍和李傑洛、常茵等人沒有太多交集,也因此,他們完全無法預知像大陶這樣一生都優秀的人,究竟能承擔多少尊嚴的磨損?
而陶健方真實的心情又是怎樣呢?
當然,剛接到「友誼情商」的婚禮籌辦人李傑洛的緊急通告時,他震驚;來飯店的沿途,他震怒;可是自從他剛才抵達飯店這間何旖旎待嫁的房間門口,有始有終的聽過一遍葉騰的單曲CD之後,他便不得不同意葉騰這個人比他更適合何旖旎。
他印象深刻的記起,幾天前在那個人煙不多的山裡初見葉騰時,就感覺到一股熟悉。
何旖旎之所以吸引他,並不純粹是因為她那楚楚然的美麗,還有她那股似有若無、忽遠忽近的飄忽氣質。和何旖旎一樣,他在葉騰身上看見一種同樣神秘、迷離的遁世氣息。
即使當下他因為難忍何旖旎的背叛而卑鄙的痛揍了且不能視的葉騰好幾拳,但葉騰所表現出來的尊嚴,令他頓悟,他永遠打不掉何旖旎在葉騰心目中的地位,正如他永遠也取代不了葉騰在何旖旎心目中的地位。
即使他們是情敵,他還是不得不承認,葉騰的才氣絕對比他的市儈氣還適合何旖旎。
於是,當音響播完那張葉騰灌錄的CD,他也很快的整頓起情緒,走向正等著他的一群人。
柏常青率先朝他遞出何旖旎留下的短箋。
陶健方很快的看完,竟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輕笑了起來。
「何旖旎真是個世間少見的女孩,她敢愛敢恨,勇於爭取、也勇於放棄。」
何旖旎的父母憂心忡忡的互看一眼,對這個銜著金湯匙的女婿(或許是無緣的女婿),他們還是有著不瞭解的疑懼。反倒是鍾珍和常茵這一票朋友比較沒有什麼忌諱。
「大陶,你曉得小旖為什麼臨陣脫逃嗎?」鍾珍一臉無辜的反問。
「會不會她有恐婚症?」常茵則胡謅個借口。
說實在的,鍾珍和常茵或許曾預測何旖旎和葉騰的重逢可能舊情重燃,可是她們也相信何旖旎的理性與智識會超越她對葉騰的「餘情」,誰曉得……也因此,她們這樣的問句就顯得有些明知故問與欲蓋彌章;甚至是在為走掉的何旖旎留一條退路。
而陶健方應該也看穿了她們的意圖,他淡然一笑。「你們大概不曉得她說『苟且因循』這句話的涵意吧?」
「不曉得!」鍾珍是真的不曉得。
「為什麼?」常茵絕不忘記挖掘真實。
「因為她發現了我和唐依娜之間的『苟且』關係,所以不想再和我『因循』下去,所以她重新選擇回到葉騰--她這輩最愛的男人--的身邊去。」陶健方用著完全沒有粵語腔的國語自我嘲諷著、而那腔調是那麼的標準,標準到顯得生硬。
屋子裡的人都面面相覷了,何旖旎的爸和繼母除了面色凝重,還有諸多疑問掛在嘴上。
「我們是不是該先去找小旖回來,有什麼事,大家商量商量。」柏常青是個務實的人。提議的也總是務實的事。
「不必了,其實,她做這樣的選擇也好。」陶健方朝他乏力一笑。
「但是,她至少也該給你一些交代吧!」何旖旎的爸爸是個直率的人,總覺得自己的女兒這麼不聲不響的臨陣逃跑就是理虧。
「不必了,真的,岳父……不,伯父,小旖不欠我什麼交代,因為她贏得了我的尊敬!」陶健方面無表情的強調,但心底,總有些難以說出口的遺憾。
「那……婚禮呢?」忙碌了將近兩個月,李傑洛對自己精心準備的一切突然將被棄之不用,顯得有些失措。
「把一切都取消掉吧!」陶健方突然顯得疲憊,唇角緊緊的線條讓他看起來比原本的年齡蒼老, 「沒有新娘子就沒有婚禮,這是定律。傑洛、常青、鍾珍、常茵,現在的我無心於那些處偽矯飾的言語,但我真的由衷感謝你們這些好朋友的盡心盡力。」
既然是好朋友,有這麼一句話似乎就十分足夠了!
陶健方在向眾人表示必須安撫自己父母及向眾親朋好友做一番解釋之後,他帶著悒鬱的微笑離去。
李傑洛和柏常青,配合著何旖旎的父母,開始忙著取消婚禮的種種事宜。
而經由這件事,她們更領略到人生聚散的容易,當然,她們也將更懂得對自己的所愛付出「珍惜」。
至於何旖旎,她們姑嫂兩人也決定不再為她操心,因為她們真的相信,以何旖旎的理性、感性,還有那股勇往直前的韌性,一定能為葉騰和她自己披荊斬棘,開拓出一片屬於她和阿騰的廣闊天地。
∞ Φ 風ソ谷 Φ ∞∞ Φ NauSicAa Φ ∞∞ Φ 風ソ谷 Φ ∞
綠屋裡靜悄悄的,葉騰柱著枴杖像座蠟像的坐在已掀開琴蓋的鋼琴前面,他的姿態沉靜到近乎木然,表情像是早已去到了沒有人能夠追隨的地方。
即使連綠色鐵門被打開,一條白色人影盈盈的竄了進來、他都不曾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