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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季瑩

  「趕快打吧!不然恐怕等一下連電話線路都中斷了。」他緩緩踱離放著電話的茶几,靜立窗邊,那表情,像是不想干擾她的通話。

  稍後,電話通了,鍾珍帶笑的聲音在另--頭響起。

  「請問找誰?」

  何旖旎瞥了阿騰那頎長精瘦的身影一眼,壓低聲音。

  「珍,是我,我被困住了,困在阿騰的綠屋裡。」

  「你是說,他決意軟禁你?」鍾珍驚訝的問。

  「不是,我是指我被豪雨困在山上。」

  「嚇我一大跳,我還以為他打算囚禁你呢!」鍾珍在電話彼端鬆了一口氣。

  「大陶有沒有從香港打電話回來?」略微側身,她把聲音壓得更低。

  「有啊,找了你兩次,被我找藉口搪塞過去了,不過,我看你還是有必要打湧電話給他。」

  「哦--」

  「對了,你講話怎麼那麼小聲?」

  「他……就和我在同一個房間。」

  「嗄--你們在同一個房間?」鍾珍低呼,但呼聲未歇,另一個大驚小怪的聲音在電話彼端響起。 「小旖,你和誰同房?葉騰嗎?天哪!你受的教訓還不夠多嗎?」

  是常茵。由阿騰突然僵直的背可以明瞭,他已經把常茵的話,一字不漏的聽了進去。

  真是秀才遇到兵,何況是當著阿騰的面,這下子該怎麼解釋才解釋得清楚?事到如今,她只有硬著頭皮。

  「常茵,葉騰和我是『同廳』在同一個客廳,不是……『同房』。」

  「咳!我管你和他是同一個客廳還是同一個廚房,反正我要你盡快遠離他,千萬不能對不起大陶……」

  常茵義正辭嚴的訓聲未艾,鍾珍的聲音卻再度響起。 「哦!和這個大嗓門的鴨霸小姑搶電話,真累。」鍾珍歎息。 「小旖,氣象局好像說除了豪大雨特報,另外還有一個颱風要來,我看你還是安全第一,暫時留在山上好了,大陶那邊,我和常茵會再想辦法搪塞一下。 」

  「謝了,鍾珍,不過,我想我會盡可能利用豪雨的空檔下山。」

  「正合我意。」電話不知何時又換到常茵手裡。「記住喔!除了『安全第一』 ,還得確保『身心無虞』,好了,我常青老哥進來了,我們要掛電話了。BYE?nbsp; ?br />
  愣視著發出嘟嘟聲的話筒,何旖旎不禁要暗笑常茵好比一陣急驚風;現在她真的有點佩服李傑洛,有辦法把這個直心腸的女孩伺候得妥妥貼貼的。 

  而他已經在她放下聽筒的那一瞬間掉轉過身面對她。 「看來,你的『大陶王子』深獲你朋友的愛戴,而我這只『阿騰惡龍』,想必也不用經歷什麼正義之劍,很快就會被王子的擁護者以唾罵的口水淹死。」

  他澀澀的撥動一下他的長髮,何旖旎為他不自覺的瀟灑動作怔忡了一下,這一刻的他,反而比王子更像個王子。但她不能說出真實的想法,只能安慰他: 「常茵總是心直口快,她沒有惡意。」

  「你這位『沒有惡意』的朋友,該不會是恰巧上次用空手道修理我的那位吧?」

  「不是,空手道黑帶的那位是常茵的嫂子,鍾珍。」

  「唉,看來我樹敵不少。」阿騰的臉上寫著亦真亦假的懊悔。

  「是你自找的。」她咕噥。

  「你還在氣我上次砸了你父親的攤子?」

  「當然!」

  「那你一定更氣我打了你那兩巴掌!」

  那還用說!她原想直接撻伐他,但卻保持沉默;因為阿騰一向明白,沉默是她表達最嚴重控訴的唯一方法。她記得許多年前的那次離別,她甚至沉默到沒有和他道再見,就和他恩斷情絕,直到今天。

  而阿騰確實也沒有忘記她沉默的意思。 「已經有人代替你懲罰過我了。」

  她原以為他說的是鍾珍,但當她看向他正下意識輕撫著的手腕時,一股欲嘔的感覺湧上心口,那裡有許多類似煙頭燒燙過,以及類似刀割的痕跡。

  是那次進火場救人所留下的記號嗎?昨晚,他彈鋼琴,甚至進房間窺探她時,她都沒有留意到那些疤痕的存在。而那些疤痕很自然的引起她的心痛……

  「那些疤……」她差點梗塞。

  「可怕嗎?不過,那都已經是過去式了。」他聳聳肩,輕描淡寫。他原想告訴她,他身上還有更嚴重、更可怕的傷疤,但為了顧及她易感的神經,他盡量平淡的描述。

  「這樣的傷--很痛吧?」何旖旎自知問這樣的問題十分愚蠢,但她就是不能不問。

  「再怎麼痛的傷,都會找到癒合的方法。而我,無所謂痛不痛,因為正如你所說,那都是我自找的。」

  阿騰說得那麼淡漠,但字字句句卻又是那麼的苦澀,苦澀到她能再次感覺自己的心在撕扯。

  他真的不再是以前那個真誠、凡事勇往直前的阿騰了,現在的他,浮蕩在冷漠與熱情、前進與畏縮之間。

  她不熟悉這樣的阿騰。於是,她明白了與他相處,便是盡量不去溯及既往。

  但「既往」的記憶既然是他們唯一共有的,那她究竟該如何避開兩人的過去,光談現在?這正是她不想在綠屋久留的原因,除了那些敏感的過去,他們兩人幾乎沒有什麼共同的話題。

  可歎的是,窗外的雨仍滂沱,看來,留在綠屋已是無可避免的定局。

  時鐘敲了十一下時,她餓得咕咕叫的肚子又迫使她輕歎口氣,開口問正掀開鋼琴蓋子的阿騰: 「答娜今天不來了嗎?」

  「我叫她放假,這種天氣走山路來,太危險了。」

  「你真是個體貼的僱主。」她道。

  阿騰卻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回答: 「我真正想的是--某人認同我是個『體貼』的朋友。」說這句話時,他的表情是相當狡黠的。

  「而我真正偏好的,不是沒營養的唇槍舌戰。而是一頓營養豐富的午餐!」

  「很好!」他為她的慧黠點頭微笑。 「那麼,這頓營養豐富的午餐就有勞你動手羅!」

  狡猾!原來他是用話來刺激她,無非是想讓她替他做免費女傭?

  不過話又說回來,煮一頓飯根本難不倒她。何況吃是人的本能,也是人與人之間唯一無害的溝通。

  於是,時隔將近十年,在這個風雨飄搖的山間小屋,何旖旎又再次為阿騰洗手做羹湯。

  誰能說這不是命運的安排?但若假設這真是命運的安排,那麼她那雙操縱的手,又會將把他們推向什麼樣的境地呢?

  用完午餐,何旖旎從客廳的書架上拿了幾本微微蒙了灰塵的書籍,走入房間關上門,阿騰則有一下沒一下的按著琴鍵,這樣子過了一個下午。

  晚上,晚餐依舊在何旖旎的巧手下完成,可是越來越強勁的山風呼嚎,卻讓她顯得煩躁。

  晚餐時,兩人同樣沒什麼食慾,但明顯的,兩人沒有食慾的原因不盡相同。

  「颱風大概真的進來了,風雨變得更大了。」阿騰說。

  放下飯碗,何旖旎卻一點閒話家常的意願都沒有。

  「連電話線路都中斷了,真不曉得我是被什麼給迷了心竅?竟挑這種天氣來到這裡。」她怨聲載道。

  「是啊!我想也是,如果不是迷了心竅,你大概不可能紆尊降貴的來到這裡。」他的嘴角勾起了嘲弄的笑容。

  「葉騰,你想找人吵架嗎?」這下子她連筷子都放下了,她的語調和屋外的現況相差無幾,是一陣的狂暴怒吼。

  「不,我比較想像個紳士,稱讚你做菜的手藝精進,可是我想即使我如此誇獎你,你也不會領情。」他放下碗筷,推開坐椅,摸索的立起。 「小旖,不要對自己太嚴苛,你並沒有做錯什麼,你只不過是被風雨困住了。」

  問題是,他的安慰令她更加沮喪。 「該糟的是,我和一個根本不該同被困住的人困在一起。」

  「真的有這麼糟嗎?」阿騰肩膀的線條變得有些僵硬。 「是什麼讓你變得這麼怕我、這麼急於避開我?」

  是什麼?這倒是個可以讓她對自己誠實的問題;或許,在她記憶裡的某個角落,她一直記得阿騰這張臉。

  而她不能對他誠實,也無法對他誠實,因為他們有各自的路要走下去,因此,她只能以憤怒來增加她不再和他有任何瓜葛的決心。

  「不要老是說我怕你。」她的語氣粗魯。 「我是厭惡……厭惡看見你可憐,卻故作篤定的姿態。」同時,她也察覺了自己話裡的顫抖。

  這句話的確夠犀利了,深深的砍進了阿騰的身體,他不只身軀僵硬,連臉部的線條都像被刀鑿過了一般。良久,他才木然出聲: 「是嗎?既然厭惡,你當初就不應該來。」

  在她看來,他仍然篤定,而他的篤定讓她有打他的衝動,因為她已幾近落淚。 「你以為我喜歡來嗎?如果不是何明屯的千央萬求,如果不是你那封搖尾乞憐的信,如果不是……不是那盆該死的卡司比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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