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爽!
真爽!
搖下車窗,康澤的腳不自覺的將油門踩得更緊、更底了。
這條前不久才拓寬的鄉間小道真不是蓋的棒!雖然是條名不見經傳的鄉際道路,不比北宜公路的九彎十八拐出名,可是,刺激度絲毫不遜色。
新鋪好的柏油路平順又油亮得教人想脫了鞋,就這麼光著腳丫子跑它個幾里;兩線道的路順著山腰蜿蜒起伏,兩旁伴著參差不齊的山林野樹,偶爾還能見到幾株高聳筆直的紅檜,枝幹密,葉子蓬勃,遠去大片陽光,卻未將森寒覆掩,一路行來,景致相當鄉野,又抹不盡些存的城市感,坦白說,盡情疾馳在這種山路上,有種特殊的快感,也是項挑戰。
他的車才剛送廠維修過,車況極佳,再加上朗朗晴空,徜佯在林風輕拂的山間,艷陽高照卻不覺炙熱,正是最適合做任何戶外活動的好日子。
例如,飆車!
此時此刻,真的是天時、地利、人和全都備齊了,唯一的小缺點就是路邊的旁支小道太多了些。
走幾里路就會有條岔道橫接,在這種鄉野支幹,車來車往全都沒個定數,也偶見幾輛機車騎士從支道冒出來,不減速、不看旁車,更不理會外在的一切狀況,逕自騎佔到路的一半位置,壓根就是比他這僅車者還要橫衝直撞,所以,除了猛踩油門,他還得撥些心思去留意路旁隨時可能竄出來的車呀人什麼的。
但,風險意高,快意更是加深了。
順著路坡蜿蜒不定,康澤腳下的油門忽鬆忽緊,雖然車上只有一個人,稍嫌孤單了些,可是,他飆得極來勁,也極恣意順暢。
「只可惜,這路稍嫌短了些!」才飆個十幾二十分鐘,就已經快接近市區了。心裡起了遺憾,不自覺的,他腳下微使力,將油門重新踩到底。
最後這一段路,他決定要飆到時速一二○。
極遠處,目光所及是盞閃光黃燈,有路號標示,這也代表真的是近市區了。他不捨的準備將死踩著油門的腳移開,身上的行動電話響了。
誰呀?
漫不經心的瞄著前方,路況一切平穩祥和,看起來應該沒有什麼得注意的……猶豫半秒,他還是拿起起行動電話。
「喂。」
「阿澤嗎?」
「要不然你以為是誰?」小顏沒腦子了?廢話一堆,撥他行動電話的號碼,還企盼是別人接的電話呀!康澤沒好氣的想。
「說得也是。」小顏笑了笑,「你一整天都跑哪兒去了?」
「沒呀,就這跑跑、那跑跑而已。」
「這會兒呢?你人在哪裡?」
「現在?我在靠近龍潭的郊外。怎麼,有事?」
「今天晚上的聚會你應該沒問題吧?」
「你是指同學會的部分?還是那傢伙的餞別舞會?」
「唉!兩者兼俱。」小顏的歎氣之誇張,隔著電話線都聽得一清二楚。「算我求你吧。」
「嘖……」低吟一聲,康澤的眉峰微擰。
坦白說,他不怎麼想去,即使是死得不能再死的死黨小顏再三叮嚀、提醒、邀約,他還是興致缺缺。
「拜託,你千萬別跟我說你想缺席。」不待他開口拒絕,光以這短暫的猶豫時刻,小顏就已經了悟他的決定,而且也先發制人,「去啦,這幾天我的口水全都灑到你身上了,好歹你也稍稍同情一下嘛。」
「唉,小顏,你也知道,我這幾天被那份研究報告給搞得頭昏腦脹,根本就沒什麼精力去狂歡什麼的。」
「是嗎?沒精力?哼哼,真不知道口口聲聲說沒有精力的人,竟然還能興致高昂的在桃園某個不知名的山腳下飆車!」
「你怎麼知道我這會兒在飆車?」這可奇了,小顏怎麼猜得到?嘖,車上不會被他給裝了針孔攝影機吧?
「哼,五年的同窗情誼是做假的呀,我還不瞭解你嗎?除了飆車,你這傢伙還會對什麼事情起興趣?」
「喝!你將我的底細摸得這麼清楚?」
「可見我平時有多關心你呀,連你的一舉一動都瞭若指掌,所以啦,如果你還有良心,還知道什麼叫感動的話,今天晚上就給我現身,我要求不多,只要你肯露露臉就行了。」末了,小顏還添了句帶著哀求的邀請,「算是給我個面子啦!」
「唉,小顏!」
「別唉呀唉的,我知道你不怎麼喜歡溫人孝,可是誰料得到那小子還真夠聰明,先是打著召開同學會的旗幟,又奸詐的拐我幫忙邀約同學。」別說阿澤,連他都忍不住一歎再歎哩。
說真格的,向來他對溫人孝的行為舉止也頗為感冒,別說畢了業,連在學校時也都是各掃門前雪,互不往來,那天晚上接到溫人孝的電話,他驚訝得連下頷都差點合不攏了哩。
但這溫人孝也真夠神通廣大,不知從哪兒打聽到消息,知道他們一干人預備在阿澤生日時替他辦個聚會,霎時這痞子就像是咬到了尾巴,硬要巴上來湊熱鬧,逕自提議乾脆擴大場面,辦個同學會算了。
同學會?呵呵,大伙也知道他安的是哪款司馬昭之心。要出國留學就去嘛,還忙不疊四處宣揚、昭告天下,生怕人家不知道他們溫家財大氣粗似的。本來沒人要鳥他的提議,光聽到他的聲音就已經紛紛嗤之以鼻了。
活該,誰教他平時不廣結善緣,又有夠顧人怨,講出來的話沒幾個人愛聽。阿顏幸災樂禍的暗忖。
可想想,自畢業至今,同學們也幾近一年沒見面了,逮個時間見見面也挺不錯的,當下,接到他騷擾電話的幾個人也沒啥拒絕、反對的風聲,所以這件事就如此拍桌定案,原本單純的生日聚合擴大成同學會。
但,這下子問題可就來了。
舉辦同學會的提議是過關了,可重點仍是重點呀,阿澤的生日也不能擱下來,只是溫人孝那痞子以前在學校時曾陰過阿澤幾次,雖然阿澤聰明的平反了,卻也惹得他對溫人孝極為反感,這事他們這夥人全都心知肚明。這回溫人孝厚著臉皮硬是跟聚會搭上線,趕也趕不走,令人無可奈何,但無論如何,阿澤屆時仍得出席,否則,一幹好友存心預備的生日驚喜不就白費心神……結果,這項重責大任就落到他頭上了。
偏偏阿澤的興致缺缺教他傷透腦筋,害他這幾天死命騷擾阿澤,差點沒將電話線給燒斷了。
啐!讓他逮到是哪個大嘴巴走漏風聲給溫人孝知道的,他鐵定拿針線將那人的嘴巴縫起來。
「小顏,你就不能當做找不到我?」
「礙難從命。」小顏猛搖著頭,臉上卻開始有了笑意。成了,聽起來,阿澤預備棄械投降了。可惜,阿澤看不到他臉上的竊喜。
「好吧、好吧,我會到。」聽到小顏第一聲滿意的笑,康澤忙不迭附上聲明,「可是,我會晚點到。」
「可以,只要你露臉,待多久都無所謂啦。」
「即使是屁股還沒坐熱就尿遁了?」
「沒問題、沒問題。」小顏答應得很爽快。
只要人拐到手就萬事OK了,到時候……哼哼,還妄想尿遁?屆時那麼多人,諒他也休想輕易脫身。
「真是敗給你了,好啦,我今天晚上會到,你可以放過我了吧?」
「當然。」臨掛電話,小顏忍不住犯起嘀咕,「其實,不是我愛嘮叨,你早那麼認命不就結了嘛,浪費我的唇舌,也將自己的情緒惹煩了,何苦來哉呢?」
「是呀,多謝你的金言。」
無奈的搖了搖腦袋,認命的收了線,康澤順手將行動電話丟到一旁的座位上,這才漫不經心的將視線移到車前,還來不及喚出胸口的輕淺郁氣,眼角就瞥到了前方幾公尺遠的狀況--
一輛摩托車似乎正準備橫越馬路向左彎去……
天哪,她們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又是從哪裡鑽出來的?
焦急的目光只一眼,就揣測出她們下一秒的距離位置,康澤當下腦門一僵,靈活的一腳迅速變換至煞車檔,狠狠將它踩到盡頭……
天空,仍舊是藍藍的,幾朵白雲慢慢的浮移在陽光燦爛的天際,整個世界大半也仍是平和且擁擠忙碌的,中共的飛彈沒射過來,台北股市也照樣起起伏伏,一如往常的每一天。
只除了在龍潭郊區這處小小的、教人膽戰心慌的震駭天地!
刺耳的煞車聲,濃重撲鼻的煞車味道,隨著一聲重響及零碎拖拉的碰撞聲傳開,摩托車被汽車拖拉了幾尺遠,兩個來不及躍開的身體教高速撞擊的彈力給捲至半空,然後跌落地面。
一具身子落在路旁的草叢裡,四肢微弓,但卻是動也不動的躺著。
另一個身子則筆直的掉落在已讓康澤緊急煞住的車頭蓋上,然後骨碌碌的滾落在前方的柏油路上,隨著身形穩定,怵目驚心的鮮血慢慢溢了出來,逐漸將地面染上恐怖至極的濕濡。
康澤整個人僵凝在駕駛座上,渾然不覺一雙手已青筋暴凸,仍死命的握著方向盤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