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妹妹,換聽廣播好嗎?」
「不要啦,人家要聽孫燕姿的歌啦!」
「不要啦,你已經聽一整個下午了啦!」學著小女兒的口氣,他悄然握住妻子探過來的纖手,對視而笑。「把機會讓給我們吧?」
「不要啦……呃,好吧。」探過身,花樣年華的年輕女孩笑著噘唇,自後座伸長手臂按了幾個鈕,體貼的將頻道轉到父母最喜歡聽的那一個頻道。
「唷,妹妹,你想成為我跟你媽的第三者?」
「哼哼,少誣賴我,你們之間早就有三個第三者了。」
車上的三個人嘰嘰喳喳的笑鬧著,儘管如此,執控方向盤的大手依舊沉穩,在仰德大道的彎路馳騁,絲毫不因情緹的愉悅而影響了駕駛。
將手肘撐在車窗,瞪著窗外沉默了大半天的崔家老二崔本妍開口了。
「爸爸,你專心開車啦!」
「好。」笑著自後望鏡望了眼臉色微慍的女兒。「總算想開口說話了?天還沒垮,怎麼成天愁眉苦臉呢?有個好的學校念是很重要,可是,別讓壓力擊垮了噢!」
「我知道。」崔本妍有點悶悶不樂。
「姊,憑你的智商跟實力,安啦,我們都對你很有信心。」
「謝謝你們的信心與鼓勵。」鬱悶心緒一待有了缺口宣洩,不由得化暗為明,讓她開始咳聲歎氣起來,「萬一我連第二志願都沒沾到邊……」
「那正好,送你去美國唸書順便替我們監視你哥,提醒他別在拿到碩士文憑時,選順便帶了個洋妹妹回來嚇我跟你爸爸。」
「放心,哥那人很愛國,也愛用國貨的。」這一點,崔本妍倒不怎麼擔心。
甚至,她開始懷疑朋友一籮筐的哥在感情的抉擇上很「先進」,因為,他的朋友都是陽剛味的同性居多,異性朋友嘛……每次都只聽到哥不厭煩的嘀咕,你們女人怎樣怎樣又怎樣……所以,實在是不能怪她會這麼猜測他了。
「不會吧?你們也想將姊發派番邦呀?」念國三的崔家老么持反對意兒。「萬一,姊姊到了美國,被洋妹妹的哥哥相中,那怎麼辦?」更重要的是,如果姊也出國,那她不就成為暫時性的獨生女了?!
不要呀,開朗又愛鬧的哥出國那天她就哭得淅瀝嘩啦,如果連姊姊也不在,她會更孤單的。
「去美國和番哪?那可不太好呀。」崔爸爸笑著皺眉,「姊姊,你說呢?」
「別擔心我,我已經準備當崔家的老姑婆了。」
聞言,崔家夫婦又互視一眼,眼帶嘲弄與無奈。
「姊,你別開玩笑了。」
「我有在笑嗎?!」
崔本妍講得正正經經,反倒是開口詢問的崔家老么先笑了笑,隨即便凝起年輕的稚容,歎了一聲。
「姊,你真下定決心了?」
「沒錯!」
「哥老是說他要做個快樂的老光棍,你又想做老姑婆,那這麼說,爸媽就只能等我的小孩喊他們外公外婆了?」心裡的壓力有點大哩!崔家老么暗忖。
「沒錯,你呀,任重而道遠,認命吧!」
「我想到就覺得累耶!」
「所以我跟你說啦,讓你先有個底,以後趁早找個好男生嫁了,別讓爸他們有機會向我施壓。」
「可是,為什麼是我?」
「誰叫你是老么。」
「哼,老么就一定得這麼命苦?」這下子,換崔家老么愁眉苦臉了。
「誰叫你出生時跑最後,這下子,只得撿哥哥姊姊不要的苦差事做啦!」又是幾句理直氣壯的嘲弄。
姊妹倆頭湊在一塊兒,大聲的嘀嘀咕咕,坐在前座的崔家夫婦對視一笑,崔爸爸不禁開口打趣。
「姊姊,你該不會是喜歡同性吧?」
「非也,非也!」
「這麼說,你是打定主意要一輩子當崔家的姑娘嘍!」
「是也,是也!」
「哎呀,那就更不好了,這麼一來,我們不就得養你一輩子?」
「放心啦,等我大學畢業後,我會賺錢養自己的。」隨著聊天的氣氛,崔本妍的心情恢復愉快,體內的幽默細胞也開始褪了冰寒。「如果一個不小心,錢賺太多了,我也會連你們一起養啦。」
「那,我跟媽媽不是得開始巴結你了?」
「不必太巴結啦,只要你們這個月開始提高我的零用錢額度,OK?」
「這叫什麼?勒索?」
「NO,NO,NO!」她煞有其事的伸指搖了搖。,「這叫做投資,了沒?」
和樂的四個人,溫馨的家庭氣氛,一如往常的全家出遊,突然一輛不安份的車子自對方車道竄出,直朝他們衝來,崔本妍先看見了,她屏氣瞪著那輛瘋狂且快速蛇行的車子朝他們逼近,驚惶失措嚇得完全發不出聲音來。
同時,倏然倒抽口氣的崔爸爸也看見了來車,執緊方向盤,他努力的沿著極窄的路肩企圖為一家四口開出一條生路,無奈,來車車速過快,而前頭又是個彎道,緊咬牙根,握著方向盤的一雙大手青筋猛然凸起……
生與死,只在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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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丞罡極冷的眸底閃進一絲激動,不屑掩飾,就讓它繼續盤據了好幾分鐘。橫豎,除了一屋子死人,也沒幾個人看到他的情緒失控。而那些死人全都一個個靜躺在冰櫃裡,諒他們也都不得不「視而不見」!
「你爸爸他……真的就這麼走了?!」
「媽。」
「我知道,我知道,唉。」兒子搭在肩膀的手拉回了沈秀珠渙散的精神,再望向冰櫃中面容死寂的丈夫一眼,不禁又歎了口氣。「我知道這一切也該告一段落了。」或許,這種結束生命的方式對大家來說,是完美的。
對行為向來就讓人絕望透頂的丈夫來說,能走得迅速又不帶一絲痛苦,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份。
「走吧。」
「嗯。」勾著兒子的手臂走向光亮的門外陽光,她的神情凝然。「送別,是件很痛苦又傷神的事。」尤其是生離死別,走的又是結縞三十幾年的丈夫……能徹底鬆懈的情緒很彌足珍貴,只是,胸口仍不免有著淺淺的悵然,縱使早已經絕情斷義,丈夫的驟逝,依舊讓她數天臥床不起。
李丞罡不語,只輕輕的反握住母親的手。
「你通知阿璟了沒?」
「他已經從新加坡趕回來了。」
「崔家的人呢?」想到這件事還有個更令人痛苦的結局,沈秀珠不由得又泛起了淚意。「那女孩兒應該有親人吧?!」
這些天,一切後事全都是幾個兒子在打點,她既心疼又安慰。
「一堆親戚,哥哥在舊金山,也趕回來了。」簡明扼要,他將母親未脫口的問題一併答覆。
「一堆親戚?」
「是呀!」
「很麻煩的親戚?」她聽阿罡的口氣,似乎不怎麼滿意那群親戚的表現。「忍著點,無論如何,這件事,是你爸的錯,就當是替他做的最後一件事吧。」
「我們好像也沒別的選擇吧?」李丞罡微撤的唇角除了譏諷,還帶著一絲痛苦。
「別怨他。」
「我沒怨他。」他冷淡的哼著氣,「我只怨你一輩子都看不破這一點。」
「唉,對你爸,我已經看得很淡了。」
「是嗎?」
「你以為你媽是耶穌基督呀?不恨?哼,我恨死他了!只是,每次只要一想到你們這幾個毛頭小子是他給的,再多的怨恨也散了。」
「說的倒像是挺真心。」
「貧嘴,還吐你媽的糟。」沈秀珠悲傷的神情因兒子的揶揄而淡化了些。「幸好你們這幾個毛頭小子還算爭氣。」
「不是惡魔黨了?」
喝,這不受教的兒子,又吐她的糟了!
「唉,如果你別老這麼怪裡怪氣的會更討人喜歡。」沈秀珠擰眉,拭了拭眼角的濕濡,忽然想起,「你今天去醫院看過那孩子沒?」
「阿武在那兒。」
聞言,沈秀珠微怔。
「阿武?」她的話裡帶著擔心。「妥當嗎?」幾個兒子就數阿武的神經最大條了,說話向來都不經過考慮,他留守,她當然不太放心了。
阿璟、阿罡早脫離了學校生活,各有了自己的事業,遇事的歷練自然較不需操」,但,三胞胎全都才剛大學畢業,再怎麼成熟,充其量也還是毛頭小子一個,家裡出了事,大家全都心情不好,誰知道他們會不會煩得忘了她交代的話!
「他是你兒子。」
「就是因為他是我兒子,所以才會擔心呀!」她搖頭歎氣。「萬一他沒將我的話擱在心裡,那,小妍這會兒不是自已一個人躺在醫院嗎?」
「誰敢不將你的話擱在心裡呀?」李丞罡出口又是一句嘲弄。「而且,她也還沒醒。」半個鐘頭前,阿武在電話裡是這麼跟他說的。
「還沒醒呀……她已經昏迷了幾天,要不要緊呀?」
「死不了。」
「阿罡!」
瞟到母親的嘀咕眼神,他挑了挑眉峰,一副事不關己的風涼相。「怎麼?是醫生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