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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劉芝妏

  「我十歲時,父母親便因意外而喪生,叔叔是我唯一的親人……」

  原來,他的過去竟是這麼無助……一時之間,她抑不下胸口的疼意,忍不住側過臉,在他微帶著細細卷毛的光裸胸膛灑下撫慰細吻;他會意,無聲歎著氣,將鼻梢湊進她的額居間,深深吃進那份專屬於她特有的馨香。

  「你叔叔他……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儘管已淡忘那人的長相,可是,一待回憶躍進腦海,她就是會不由自主地感受到那天晚上的驚懼萬分。

  「叔叔?他被酒精腐蝕了理智。」下意識地加深臂彎的擁勁,韋巽輕聲低喃出蟄伏在心底的魔魘惡障。

  長期的生活不順遂與喝酒過量,將原本心性不壞的叔叔推進魔鬼的國度,教他著了魔般的只想尋求最盡速的致富方式,於是他挑上鄉里間的首富——孫家。

  他聽過叔叔叨念過,但因為忙著賺取叔侄兩人的生活費用,他無力去深究,直到那個教人悔恨不已的夜晚,他才知道叔叔竟真的下手。

  當他尋到被叔叔用鐵鏈鏈住的小女孩時,童稚語氣中的駭然將他的愧疚抽緊……若是他沒離開她的話,一切就不會以悲劇收場。

  就在這麼短短的幾分鐘裡,應該早已陷入醉生夢死的叔叔竟然出現,像是發了狂胡亂喊著,快步衝回來的他來不及將小女孩自叔叔手中救出—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叔叔將手中的刀高高舉起,刀子落下時,讓人驚悚的血光映入眼中……小女孩凌厲的哭聲劃破寂靜的夜空……日復一日,那淒清的哀號鞭答著他的心。

  「不是你的錯!」孫心宥低勸著他。

  「不是?」他長長的喟著苦澀的沉痛。「如果我沒有因為氣憤過度而撲向叔叔,沒有跟他扭打成一團,就不會撞翻那根蠟燭,也不會有那一場火災。」

  「火災?」

  「木造的老房子,哪捱得住烈火,只是……我沒注意到火燒得這麼快,更不知道樓下還留了幾桶沒用完的瓦斯桶……」胸口沉積的痛楚教他梗住氣息。「是我孬,一聽到爆炸聲,便飛身躲進老浴缸裡,等我爬出來時才發現那個小女孩的身上都是火……」而叔叔卻不知何時就已經逃開了。

  唯一逃不開的,是脖子上仍被鐵鏈困縛的小女孩!

  聽到這裡,孫心宥的淚水早已濕濡滿是傷感的臉頰。

  老天哪,原來那一場她壓根就忘了是怎麼引起的火災,是這麼來的。但,就是因為那場火災,她原本光潔的身背被烈火焚燒……當時,被截斷指頭的痛楚完全籠罩她的意識,她渾然不知隨後而來的那場搏鬥,還有那場火……

  「你不是救了她?」她啞著嗓音問。

  她曾聽媽咪提起,他們循線找到她時,是一個大男生抱著她衝出火場的。

  「救?我沒阻止叔叔的那一刀……我不該離開她的!」

  「你一直沒忘?」

  「忘?」韋巽悵然苦笑。「怎麼忘得了呢?」

  怎麼忘得了呢?

  忘不了?的確是忘不了,對於十八年前的那一晚,存在她腦海中的有驚懼、有恐慌,她的記憶沒有已屆成年的韋巽來得深切。

  但聽著他低喃的敘述,她的心揪著陣陣的椎心刺痛。

  為他而心痛!

  「我找了她好多年,可是任憑我耗盡所有,成效仍舊是零。他們搬走了,走得匆忙又倉卒,沒有人知道他們的下落……」

  「夠了!」孫心宥突然低聲喊著,無法接受他這麼自虐的行徑。

  「小宥?」

  「我不想再聽了!」緊挨著耳朵,她迭聲低喊,甚至猛地推開他以肘撐起身子,神色狼狽的撿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

  「小宥?!」

  「不要再講了,我不要聽,我不要聽!」

  就在韋巽黯然無語的驚詫凝望下,淌著淚水的她帶著滿心紊亂的思緒奪門而出。

  第五章

  向來乖巧的女兒現在才回來,謝淑青便猜得出大概發生什麼事。

  縱使心中對女兒的這段戀情感到憂愁參半,但她實在是狠不下心去捻熄越來越常顯露在女兒身上的喜上眉梢;十幾年來,任憑他們如何的絞盡腦汁付出一切,也難看見女兒展現無憂無慮的笑容,可如今,他們無法完成的奇跡,韋巽卻不費吹灰之力就辦到了。

  如果,真是女兒與韋巽命中注定該接續的情緣,就讓它發生吧。將湧現在腦海中的無限哀傷與愁思埋進心中的最深處,謝淑青的心裡開始覺得認命。

  可一大清早的,就見應該還跟韋巽膩在濃情蜜意裡的女兒悶著頭衝回家,甚至眼淚汪汪,這就不是她所料得到的事了。

  「怎麼了?」

  「媽咪!」紅著眼,孫心宥直投向媽咪的懷中,涕淚縱橫地迭聲喊著。「媽咪,我好難受,我的心裡好痛、好難過!」

  「出了什麼事?」聽她喊得椎心,謝淑青的心提在喉嚨口,也跟著急了。「你快說呀,你不說出原因,媽咪怎麼知道你受了什麼委屈?」

  「他就是他!」

  謝淑青一怔。

  「什麼?」沒頭沒腦的,就一句他呀他的,女兒在說誰呀?

  「他就是他,對不對?就是他?」

  「誰?你在說什麼?」

  「他呀,他就是那個人,是不是?你告訴我,是不是?」

  「誰呀他?」見女兒哭縮了瘦小的肩膀,謝淑青的眼眶也紅了。「這麼他來他去的亂喊一通,媽咪怎麼知道你說的是誰?」

  「韋巽!」

  「韋巽?」謝淑青心中開始有了頭緒。「小宥,你……」

  「他就是他,對不對?韋巽就是那個大哥哥!」

  「唉,你怎麼會……」

  「韋巽就是當年那個救了我的大哥哥,是不是?是不是呀?」孫心宥泣不成聲,滾燙的淚水又順著蒼白的頰際滑落輕顫的下頷。「我知道你們一定清楚他是誰,你們一定在我提到他的名字時就知道了,對不對?否則,那天不會這麼打破砂鍋的跟我挖他的根,對不對?」

  是她遲鈍,看不清浮在眼前的真相;當時,雖然曾經對他們的神情起了疑惑,卻硬將結案歸納為爹地跟媽咪的多疑是因為她談戀愛了,做父母的難免想刨淨對方的根,所以縱使有疑,她也不曾想太多。

  但剛剛坐在計程車上,她哭著,混沌的思緒卻逐漸撥開層層疑霧,忽地轉進這個曾經在她腦海中浮現的胡同裡探索……然後赫然心驚。

  慢慢的離開媽咪溫暖的胸懷,孫心宥往身後的牆壁靠去。

  「小宥?」

  「韋巽就是他,他就是那個大哥哥。」喉頭哽咽著不敢置信的衝擊,背靠著牆,虛軟的雙腳無力再撐著身子,面容悵然且怔仲的她緩緩地滑下地板。「他就是他!」

  唉!

  謝淑青走到女兒身前蹲下身子。

  「你想起來了?」

  驀地,胸口同時湧上莫名的釋懷與濃濃的悲慟,孫心宥輕握住媽咪伸過來的雙手,她睜大一雙淚潸潸的霧眼。

  「不是我想起來,是我知道了。」

  「沒錯,韋巽就是當年抱著你逃出火場的那個大男生。」

  「為什麼你們不跟我說?」

  「我跟你爹地以為……他……很快就會成了過去式。」

  「當年是他救了我的。」

  「小宥!」

  「媽咪,你們不喜歡他?」

  聞言,謝淑青又是一聲輕歎。

  問題在於,無論如今的韋巽有多飛黃騰達,可在多年前,年紀輕輕的他也沾上這場惡夢呀。「媽咪?」

  「這無關我們對他的感覺,重點是,你是怎麼想的?」

  「我?」

  「你能接受當往事再度被揭起的痛苦與回憶嗎?」她吁聲輕問。

  小宥的命是他救的,可是那場火的起因,他也佔了一份,至今小宥的身心還未完全撤去夢魘,甚至三不五時便惡夢連連,若再受到傷害!

  孫心宥的一雙淚眼閃爍著猶豫,母女對望,良久無語。

  「這件事情塵封十八年,為了斷絕一切可能會有的騷擾,你爹地毅然決然的將工廠收了,又替你改名字,為你請了好幾個心理醫生,所有能做的努力,我們都盡力去做,可是直到現在,你仍舊常常作惡夢……」

  「我知道你跟爹地對我所付出的一切,但是我幸運,我的身邊一直都有你們,可是媽咪,你知道嗎?他沒有。」

  「什麼?」

  「韋巽沒有任何人陪他,他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撐過來的。」想到他所受的苦,她心中不由得又泛起深切的痛意。

  時間再久,這件事仍牢牢的烙在孫家每個人的心中,對他亦然。

  事發後,她有爹地跟媽咪無微不至的照拂與寵愛,即使是惡夢頻頻,依舊在冷汗淋漓時有另一副肩膀隨時為她撐起一片安全的世界;可他沒有,韋巽什麼都沒有,他就這麼獨自一個人面對罪惡感的嚙啃與折磨!

  而且,一過就是漫長的十八年!

  「他沒認出你?」

  「嗯。」輕抿著唇,孫心宥細歎著惆悵。「大概是因為我的頭被罩著,你們趕到後,又一直沒讓我跟任何人接觸,所以他對我的臉沒什麼印象。」一如她對他這個人的出現,也是毫無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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