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有服務台你忘了?嘖,什麼時候你變得比我還要婆婆媽媽了?」他愈是堅持為她而留,她愈是不忍耽擱他工作的時間。
坦白說,他有這份心就已經夠讓她感動死了,若他再為她設想更多、關切更深,她怕會招來樂極生悲的不幸。幸福的滋味,她寧願一點一滴慢慢嘗受,一下子幸福過了頭,怕連老天爺都忍不住嫉妒起來了。
她話中的揶揄像條繩子,硬生生的將瞿北皇早先的決定給拉了回來。
「也好。」她說的沒錯,他何時曾為誰這般牽腸掛肚過?記憶中,不曾為誰憂愁煩慮過,所以,更不可能為她而開了先例,絕不!「我叫丹尼爾開車送你去。」
「丹尼爾今天的工作滿檔,你忘啦?」李竟窗微瞇的似水秋眸中蘊著迷濛的水氣,「又不是病得走不動,幹麼這麼勞師動眾的,我自己可以應付的啦!」
「憑你?」不是不信,是……該死的,放不下心!
「嘿,你少將我看得這麼扁哪,沒遇到你以前,我不是平平安安的活了二十幾年了?」
「你確定?」
「當然。」李竟窗將手貼胸,半是為了取信於他,半是意欲用掌力強壓下又再度翻攪不休的胃部,「如果真得喊救命,我會立刻打電話請伊莉或丹尼爾前來支援,這樣你總放心了吧?」
瞿北皇仍沉著臉,但已不再多說什麼,拎起公事包,像不曾跟她有過短暫爭執,甩頭就走人了。
放心?!她的話讓他胸口倏地五味雜陳。
早在他不清不楚的腦子浮起那幕婚姻藍圖時,心,就已經開始起了糾結,再也放不下來了。
???
當太陽逐漸落下西山,夜幕緩緩的驅逐白畫,原本信心滿滿的李竟窗呆呆的坐在街角一處被荒廢許久的木製階梯上,心神茫然,四肢冰冷且輕顫著無措。
什麼叫青天霹靂,今天,她總算是知道了。
「我該怎麼辦?」眼神木然,毫無焦距的怔望著前方,渾然不察天色漸晚。
不是腸胃的毛病,是孕育子嗣的宮殿發出了訊息,是她的身體馬上就要開始了另一段新的嘗試與轉變。
怎麼辦,她竟然懷孕了?
心神不寧,她幽幽惶然的遊蕩回家,等了她一天,伊莉在門口便迎上她,關切的神色流露於眼臉。
「小窗,不是到醫院嗎?你上哪兒了?」
「四處走走。」
「檢查的結果……」
「很好,沒什麼毛病。」
晚餐,照例只是動了動刀叉,翻撿著食物,卻沒送進嘴裡半口,她忍耐的又坐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將刀叉擱下,勉強地對因她食慾不佳而滿臉愁思的伊莉歉然一笑,踩著不穩的步子回房休息。
瞿北皇還沒回來,可是,她該怎麼辦?該怎麼辦才好。
「你還好吧?」找了她一整天,直到晚上才跟她通到電話,瞿北皇的口氣顯得有些暴躁與安心。
伊莉說,她自外頭回來時,神情怪怪的,好像……失魂落魄!
「嗯。」
「醫師怎麼說?」
「什麼?噢……是輕微的食物中毒,不打緊。」這麼重要的事情,她不想對著冷冰冰的話筒講。
更何況,她還沒想好自己該怎麼開口跟他說出事實。事實?猛然一顫,直到現在她才突然恍悟,至今,對他、對未來,她依舊是沒有半點把握。
「只是輕微的食物中毒?」
「嗯。」罷了,一切等他回來再說。
???
李竟窗忍著、等著,為自己的躊躇心境爭取更多的考慮時間,原以為他會依原定計劃在第四天才回來,可是,第二天接近中午時刻,就見他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瞿北皇!」目瞪口呆,她忘了捧在手中的杯子裡裝的是剛泡好不久的熱茶。
「你怎麼這時候回來了?」
「反正沒事,待在那裡也無聊。」見她執著杯子的手微微顫抖,瞿北皇擰著眉頭上前將杯子接過來。驀然輕咒,「媽的,你是沒知覺了不成?這麼燙你還端著不放?」難怪手會抖個不停。
小呆瓜就是小呆瓜,這麼蠢,又這麼沒神經,教他怎麼……放得下心呢!
「你……」李竟窗混沌的神智一時之際未能回復清澄,端詳他半晌,卻揣測不出那張無表情的神色代表著他今天的情緒是好是壞,終於,她忍不住開口問了,「公司的一切還好吧?」
「還不就是那樣。」像他的心情,密密麻麻的罩著莫名的煩躁。
邦曹鐵定是摸魚摸到太平洋去了,公司不過是少了他一個人罷了,但堆在辦公桌上的文件多得可以開一間圖書館了,可是慌得像只陀螺似的白天,他卻不時的想著她,將企劃書翻到下一頁,她的臉清晰的浮在紙上;在文件上簽下名字,她的名字並列在上面;每隔半個小時的追蹤電話,沒得到她自醫院回家的消息,他坐立難安,直到親耳聽到她的聲音,心臟才又恢復了規律的跳動。
到了夜晚,情形更慘了。
才試不到二十四個小時,他像是被下了蠱,無論身在何處,她簡直是如影隨形,完全不放他擁有片刻的清閒。
離開後才發覺自己好想好想她,該死!
「這是早餐還是午餐?」瞪了她一眼,瞿北皇順手自盤中撿了塊冷掉的烤牛肉放進嘴巴裡,「你唷,只知道浪費食物,早晚變餓死鬼讓天收了去!」
叨念的口氣裡沒有太多的怒氣,這應該代表,他的心情還不錯吧?
「瞿北皇,你會娶我嗎?」
來不及嚼爛的牛肉梗在喉裡,重咳一聲,他迅速搶過桌上的水杯,將冷水和著碎肉全都給吞進肚子裡。
「好端端的,你怎麼問起這種問題?」
「因為我忽然想到,跟你住了大半年,你從來不曾提過這個問題。」
「忽然想到?你昨天心情不好,就是因為在想這種無聊的問題?」他氣急敗壞的喊著。
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他機敏地將伊莉口中說她失魂落魄的事情聯想在一起,卻忘了將她的醫院之行也一併考慮進來。
「你會娶我嗎?」李竟窗沒有回應是與不是,只執意要得到他的答案。
「很難哩!」他言不由衷地直覺答道。不曾見她像此刻般讓憂愁覆上整個人,他的神情也沒好到哪兒。
原來,她也會有一般女人的逼婚情結!
他竟毫不遲疑地回說「很難」!?慢慢地,她略顯憔悴的臉龐輕俯,牙根驀緊,期盼的心為之冷卻。
「為什麼?」任何挾帶著心有所求的話向來就難以啟齒,更遑論是這種原本就該讓男方主動開口的爛戲碼。
或許,她該捺著性子繼續懷抱著「如果真有那麼一天」的美夢等下去,但,為了孩子,她急切的想確定他的心、他們的未來。
想嫁給他,不是因為他的富貴之身,而是因為愛他,可是,絕不願意他的「屈就」是因為她懷了他的孩子。
這種有條件的婚姻她不想要,也不屑得到!
「你真想知道?」雖不想太早觸及這個話題,但她既然開口問了,他不想瞞她。
「從小,我為自己的另一半所訂下的要求挺嚴苛的,別的不說,可最起碼,她一定要系出名門。」
噙淚的眼不肯閉起,怕不爭氣的淚會順頰而下。呵,要求?光此一項,她就完全不合格了。
「像王蕙蘭?」李竟窗喃聲道。
早在她隨他住進牧場的第一個月,八卦消息就已經傳到全世界了。不但他儀容尊貴的家人迫不及待的登門拜訪,連聲勢浩大、自詡為未來親家的王老爺子也率眾前來查探究竟,大概是看她不帶有威脅性,哼哼吭吭了幾句,又一票人呼嘯而去。
整個過程,瞿北皇冷眼旁觀,是沒讓他們的養尊處優的氣勢欺負到她頭上,可也沒向他們介紹她的身份。
但她無法怨他,因為那時候……他們還不是情人!
「對。」眼睛沒瞎,耳朵沒聾,瞿北皇發覺了她帶淚的輕喃,可是,她要求實話,所以他照實以答。
只不過,那是過去的他所訂下的擇妻條件,是在他還沒遇到她時……
「那,你是將我擺在什麼位置?」既然不曾考慮過可能會娶她,又為何……強要了她?
「你想要我將你擺在什麼位置?」
「我……不知道。」李竟窗茫然了,「我不知道。」一段感情的交集讓她的心起了複雜的悲淒情境,接下來該怎麼走下去,她真不知道了。
不想拿孩子逼他負起責任,可也不想狠心的抹煞了孩子生存的權利,她覺得彷徨、覺得無助。
「其實,現在想這些不是太早了點嗎?」難得吁聲連連,他也愁苦滿心。
好恨,以前的他談起感情這碼子事時多意氣風發呀,拖拖綁綁的婚姻歸屬?哼,休想沾了他的身。但,偏她出現了,更諷刺的是,當初是他誆她這個不長智慧的小呆瓜陷進這齣戲碼裡的,她想退場,他執意不放人,結果呢?他玩得過了火了。
一切,全都在沒有預期的情況下走了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