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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定遲到了。」捺著性子等老婆坐定,李仁韋喃聲說著。
「有什麼關係。」拉好寬厚的裙擺,丁元玫慢條斯理的扯著安全帶,「橫豎我們沒到,小堇他們也不可能先宣佈婚事。」
「遲到總是不好的習慣。」拋了個責怪的白眼給她,李仁韋這才伸手發動車子。「已經夠美了,還花那麼多時間去塗塗抹抹那些有的沒的。」
上道的甜言蜜語永遠都是能讓女人芳心大悅的良藥,尤其這話是從結婚二十多年的丈夫口中說出來的,意義更是不同了。雖然,他常常說,反正,她也聽不膩。
依上前去,在他頰畔「啵」了下,丁元玫半側過身瞧著他。
「韋,就這麼將小堇交給別人了?」唯一的女兒呵,怎麼都是會捨不得的。
「陸榷就快不是別人了。」瞄了眼後照鏡,他迅速的將車駛進疏落的車陣。
「可是,陸榷會不會欺負我們小堇?」她不是對陸榷有什麼成見,可是,再怎麼萬中之選,畢竟仍會不由自主地擔著心哪。
天下父母心,這萬一女兒嫁過去受了苦、受了氣,她的心會疼死的。
「你放一百二十個心,這未來的女婿雖然不怎麼巴結你這未來的岳母,可是對小堇而言,他是最好的選擇了。」
「為什麼?」
「我們女兒的個性你又不是不知道,雖然聰明,但是思想單純了些,對人也沒什麼防備心,而陸榷在社會上打滾了這麼多年,人情世故強得很,兩個人正好能截長補短,小堇的未來有他照顧,我很放心。」
「你放心,我可不放心,誰知道他究竟對咱們小堇存幾分心哪,萬一……咦,你瞧什麼?」她詫異的望著丈夫又是皺眉又是咕噥的分神去研究方向盤附近的按鈕,不覺好奇的也轉移了注意力。
「你有沒有覺得不太對勁?」李仁韋聳了聳鼻子。
「不對勁什麼?」望了望座位的週遭,她納悶的問:「怎麼了?」
「不知道,總覺得車裡頭的空氣怪怪的。」說著,他又伸手碰觸空氣調節鈕,「有沒有覺得頭有點暈?」車裡的空氣讓李仁韋覺得很不舒服。
「沒……唉,有一點點耶!」他沒說,丁元玫倒沒多大感覺,可他這麼一提,她也覺得不太舒服起來了,「你開送風還是冷氣?」
「我根本沒動什麼按鈕啊!」
「可是,怎麼覺得車裡頭悶悶的呢?」伸手按下車窗,丁元玫探過身,「這個鈕是送風?」她胡亂指著其中一個按鈕。
「那個是雨刷。」又好氣又好笑的撥開她的手,李仁韋將視線自車前收回來,「你到底知不知道哪個才是開關?」
「是你不讓我學開車的,還敢笑我。」不服的瞪著丈夫,她發現他的視線竟然沒瞧向前方,「韋,你不看路!」
「開玩笑,開了幾十年的車,要我閉著眼開都沒問題。」
「少那麼自滿了,開車不看路,你要看那……小心!」
丁元玫驚恐的尖叫聲揪緊了他的神經,剎那間,他窒著氣,眼睜睜的看著那輛自路口突然緊急左轉的轎車直衝向他們。
腦子已經有些混沌的李仁韋根本來不及做出正確的反應。情急之下,他邊急踩煞車,邊猛力的扭開方向盤,急促的煞車聲尖銳的像是要刺破人耳膜,驀然停擺的車胎順著車行,在馬路畫上兩道悚目的黑色線條,驚惶失措中,車子越過了安全島,撞上另一輛閃躲不及的車子。
連逃都來不及,「轟」一聲巨響,車子隨著爆炸聲而起火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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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N次踮起腳,李淑堇試圖自陸榷跟駱保強之間的縫隙瞧向大門。
「奇怪,爹地他們怎麼那麼慢呢?」明明說七點一定到,現在都八點多了,連鬼影子都沒一個,「早知道就拖著他們一起去看房子。」
「等不及向大家宣佈了?」
「你扯到哪兒去。」鼓著頰,李淑堇嘟起了嘴。
照理來說,事關寶貝女兒的終身大事,他們該會早早就到來才對。可是,時間到了,人沒到,連電話也沒一通,這就有點不像李仁韋的作風。
「要不要打個電話催一下?」駱保強也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家裡電話沒人接,他們應該在路上。」問題是,連爹地的行動電話也沒人接,這才是教她憂心的原因。
不管是為了什麼原因,只要無法及時趕到,依爹地的性子,也絕對會想辦法聯絡他們一聲什麼的。可如今,人未到,影無蹤,連個訊息也沒!
她不讓自己往那個方向想。突然感覺到一陣溫暖自手上傳來,她抬眼瞧去,陸榷面色從容的望著她。
「有我呢!」
對呵,有他在自己身邊。
淺淺的微笑綻放在她嘴角不到兩分鐘,門口傳來的細瑣騷動讓她的氣息頓了一秒,復而急切的恢復順暢。
是爹地他們來了?!
再次踮起腳尖,期待的眼越過數個肩頭望去。兩個掛著名牌、神色嚴肅的飯店接待人員走進大廳,梭巡的眼光環視眾人,最後停駐在李淑堇身上,而且向她走來。
他們是衝著她來?!
驀然間,略帶怔忡的腦子蒙起了不祥的薄霧。
「你是李淑堇小姐?」試探的詢問語氣中有著緊繃的同情。
「是。」緊緊的掐握著不發一言伸過來的大手,李淑堇的身子開始泛著抖顫,「是不是我爹地他們……」
「剛剛第一分局來電,令尊與令堂的座車衝進對方車道……很抱歉通知你這個消息。」
爹地他們……出車禍?!「他們怎麼了?」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呢!猛地攫住那人的手臂,李淑堇驚駭的發不出完整的聲音,「他們怎麼了?我爹地他們怎麼了?我媽咪呢?他們怎麼了?他們怎麼了!」
「李先生他們現在送到哪個醫院?」將那顫得快散掉的身子護進懷裡,陸榷的臉色沉凝得嚇人。
屏著氣,李淑堇強睜著一雙淚眸,哀祈的望著報訊者,希望自他口中吐出來的是——他們無礙。他們不會有事的,不會,他們不會忍心放她一個人孤獨的,不會,爹地他們不會這麼殘忍的。
不會,老天爺,他們不會的。
他們不會!
但天不從人願,微垂下首,那人滿臉同情的輕歎著。「沒來得及,他們被救出來時,已經斷了氣,兩個人都當場死亡。」
那人音量雖然壓得沉沉的,卻也是清晰,可傳人李淑堇耳中,支支吾吾的雜和成團,唯獨那四個字——
當場死亡!
對她來說,報訊者的宣告不啻是道晴天霹靂,硬生生的將她的人給震碎了。
直著眼,她瞅著對方的嘴,只見仍是張張合合的,可卻再沒半道聲響探得進她發麻、茫然的心底。然後,就是那陣猛烈襲上全身的黑幕。
「小堇!」
像是顆引爆器,當陸榷繃緊的聲音喚出她的名字時,慘白著臉的她忽地身子一軟,跌入陸榷溫暖的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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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哭了?」
「沒有。」輕輕的吸著鼻子,李淑堇將偎在陸榷懷中的身子側了側,不讓燈光映出她紅腫的眼,難過的心在倉皇閃躲的動作裡滲出來。
喪禮過後的這幾天如出一轍。夜深時,她總是因思念過劇而驚醒,不自覺地眼眶已經蘊足了酸淚。
好想好想,她好想爹地,好想媽咪。
「來。」驀地將她的身子翻轉,陸榷的嗓音很低、動作很輕。
「唔?」自身後纏繞進來的大手很溫暖,給足了她莫名的安定感,「對不起,吵醒你了。」自出事後,他都陪在她身邊,日日夜夜。
陸榷沒有在意李淑堇的話,將滿心悲哀的她擁緊,暖燙的四肢將她微涼的身子護衛在懷,兩副身軀交融成一體,堅毅的領輕貼著她的額,靜靜的,平穩的氣息縈繞著李淑堇週身。
「睡不著是嗎?」這幾天,她睡得比他創業之初還要少。
「嗯。」深深切切的感受著他的撫慰,李淑堇忍著悲傷,正想說些什麼,出人意表的,他輕聲低吟著一首曲子。
陌生的曲調、陌生的語言……她不曾聽過這首曲於。可是,他的關切卻在低哼的嗓音裡流洩著。
「榷!」
「噓。」在她髮際輕落下一吻,陸榷的聲音微柔似水,「好聽嗎?我已經好久沒有哼這首歌了。」
「好聽。」他的歌聲沉沉厚厚,寂夜之際飄蕩入耳,相當具蠱惑力。
「閉上眼,在我懷裡不准再有憂傷。」感受到懷中身子的吸聳動作,他不禁輕喟著,「你還有我。」
她知道,他一直在她身邊。能這麼堅強的度過這一切,全都是因為有他。可是……「我好想他們。」
「我知道。」
「為什麼是他們?」
「意外,是誰也料不到的。」
「可是,為什麼是他們呢?為什麼?榷?他們沒這麼老的,他們還有好多、好多年可以活的,他們答應過要牽我走過紅地毯的……」所有的悲傷洶湧至喉頭,李淑堇泣不成聲的將頰貼向他的臂膀,任由熱淚滲濕那雙將熱氣度給自己的手臂,「為什麼是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