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葉倏然一驚,只察覺眼角黑影竄動。
她本能的退開,小小的步伐尚未邁開,如鬼魅般迅速的身影,已經來到她的眼前,封住她的去路。她低呼一聲,緊開雙眼,身軀已經被他環抱住。
他是楚國中最矯健的戰士,普天下最好的獵人,而她只是無助的獵物,不能逃脫他的指掌。他以權勢留住她的人,以愛情鎖住她的心,讓她無處可逃。
「絕不許再逃開,你是我的,只許留在我身邊。」戎劍靠在她耳邊低語著,口吻中有著濃澹的不悅。
他擁抱著她,躺臥回柔軟的絲羅之間。在燭火之下,肌膚有著溫潤的光澤,吸引著他的碰觸。他低下頭纏綿的吻著她,卻嘗到了粉頰上的淚。
美葉輕咬著唇,眼睫如初生蝴蝶般顫動,而後睜開。水霧瀰漫在眼中,在燭火的照耀下,那雙眸子看來更加清澈閃亮。
她無法阻止自己哭泣,一如無法阻止他大婚之日的逐漸逼近。多麼恐懼,這就是失去他的開端。
玄離所說過的話語,讓憂慮的芽苗茁壯,她無法不去想。
「為什麼哭得如此傷心?」他擰眉沉聲詢問,將她擁進懷中,讓她躺臥在他的胸膛上。明明可以以主人的身份,命令她不許哭泣,但是嚴厲的喝令,偏偏就是無法對她說出口。
「我怕。」芙葉的聲音微弱,雙目仍是緊閉的。
「怕什麼?」他緩慢的詢問,一句句的誘哄她說出哭泣的緣由。
燭火燦燦,燕子居內外都悄然無聲,連天地間的所有鬼神,都安然沉睡了。夜半無人私語時,他們之間的聲音,只有彼此聽得見。
「害怕離開你。」她低低的說道。只是說出這句話,她的心就痛得彷彿要死去。
「誰說你會離開我?」戎劍沉聲說道,口吻中含著憤怒。是這段時日裡,有誰對她說了什麼嗎?
「不是現在,但總有一日,你總會命令我離開。」芙葉咬著債,身軀竄過輕顫。她陷溺在深深的憂傷中,下顎卻猛地遭到掌握,強大的力量將她轉過頭去,強迫她望入那雙黑眸中。
戎劍眼中燃燒的憤怒,讓她驚愕恐懼,身子劇烈顫抖。外人總在傳說著他的無情冷酷,但他對她雖然霸道,卻始終是溫柔的,不曾用這麼可怕的目光看過她。
不要猜測,更不要妄想,那一日永遠不會到來。」戎劍注視著她的眼睛,雙手緊握著她的肩膀,力量之強大,幾乎要弄疼她。直到她發出一聲微弱的痛呼,他才鬆開手。
不曾對芙葉如此兇惡過,但聽見她提及要離開他,怒火猛地爆發,險些無法克制。
「你不會要我離開嗎—」芙葉低聲問著,心中忐忑不安。「在你大婚之後,我仍可以留在你身邊?」這是她最大的疑惑,而心魔則棲息在疑惑中。
「就算你想走,我也不會點頭。」戎劍靠在她耳邊,說著最溫柔的威脅。他緊密的擁抱著她,鎖住她的人與心。
「就算我留下,你又會惦念我多久?難道不會遺忘我嗎?等到你娶回正妻,成了楚王,統領楚地時,你肯定會把我遺忘在後宮的某一處。」她只是一個女效,無數奴隸中的一個。雖然如今得到了他寵愛,擁有他所有的愛戀與寵溺,但這維持得了多久?
「不要胡思亂想。」戎劍皴起眉頭,神色凝重。
「我怎能不去想?你就將屬於另一個女人,在九月之後,她將名正言順的擁有你。她尚未來,你的形跡就甚少出現在燕子居,等到她來到楚國,你會多久出現1次?1旬、一月、或是一整個季節?」芙葉坐起身來,在燭火的柔和燈光下,歎息的閉上雙眼。
從受寵到失寵,從此冷清終老,只能看著戎劍把曾給她的寵愛,給了另一個女子。他會用那雙曾注現她的眸子,注視另一個女子;會用那雙曾擁抱她的雙臂,擁抱另一個女子,會在長慶殿的枕席間,熱烈的愛著那個女人——
腦海中閃過的畫面,讓她的胸口刺痛,心如刀割。
給了一個人豐沛的水,飽嘗了水的甜美滋味,再將那人放逐到荒漠中,從此承受無盡的乾渴,誰受得了?
「你的哭泣,是因為我的婚約?」戎劍抹去她眼角的淚,總算知道她哭泣的理由。他可以冷血的號令千軍萬馬,揮刀斬殺敵人,卻見不得她的淚。
芙葉沒有回答,默默承認。
「就因為這個原因嗎?」緊鎖的雙眉鬆開,不悅的神色逐漸淡去。
「這個理由難道還不足夠?」她不答反問,輕顫著扯住他的衣衫。為何讓她傷心欲絕的事,被他說得如此輕描淡寫?
「你還在擔憂著,我大婚之後的事情嗎?芙葉,你這麼不信任我?」戎劍端起她的下顎,靠在她溫潤的唇邊低語,兩人呼吸交融,分不清彼此。
「這與信任無關。」她傾聽著他的心跳,雙手落在他的身惻,握住他寬厚的掌,撫著他掌間的繭。
她心中的憂慮,其實無法以信任填補。女人心中藏著一頭名為嫉妒的獸,難以馴服、難以饜足。那頭獸,咀嚼著她絕望的深情,將那些情意,全化為多疑,她已在獨佔他的慾望中泥足深陷。
所有的女人都有私心,只希望他是她一個人的,想徹底的獨佔他的目光、他的愛情,不願跟其他女人分享。
戎劍的吻落在她的額上、眉聞,灼燙的呼吸拂過如玉的肌膚,以吻除去那些憂慮。
「你難道不明白,就算是娶回蔡侯的女兒,你仍會是我最愛的女子,我會將你留在身邊,一生一世不讓你離去。」他的手緩慢的解開花羅,撫著細緻的肌膚,一吻一誓,將熱燙的吻烙在雪白的肌膚上。「或許,一生一世也還太短暫,我將糾纏你到許久,哪個人若先死了,就在奈何橋旁等著,我們一起走過去,不論生死,都在一起。」他的吻落在她的頸間,說得格外慎重。
冥冥中是否有偶然經過的鬼神,竊聽了他口中說出的誓言?
芙葉睜開雙眸堂入戎劍的眼,驀地覺得心中一陣忐忑。長久的糾纏,牽引的會是纏綿的情愛,還是難解的愛恨?迴盪在深深夜色中的誓言,聽得久了,竟像是一句不祥的預言。
是不是有她尚未察覺,卻也來不及的變動即將來襲?她緊閉上雙眸,以細瘦的雙臂環抱著戎劍。
戎劍吻著她,在燭火下與她纏綿,仍在說著長遠的誓言。「我永遠都會惦念著你,把你放在我心中,烙在神魂裡,直到滄海成了桑田,也不遺忘你。」
「永遠嗎?」
「永遠。」他慎重起誓,以誓言粉飾她的不安。
戎劍給的深情,其實帶著殘酷,以為對於她的寵愛眷顧,就已是最深切的愛。或許,他是以所知的唯一方式,熱烈的愛戀著她。但他並不明瞭,愛情是一種自私的佔有,無法瓜分、無法分享。他所說的誓言,仍無法撫平她巨大的恐懼。
真的嗎?她真的能信任他的承諾嗎?當這片雲夢大澤濕潤的土地,一寸寸的乾個後,他是否仍會愛著她?
夏夜深深,她的疑惑也深不見底,卻從不曾問出口。
第四章
為蔡侯之女所鑄的青銅器,陸續送入楚地,長慶毆擺放不下,竟堆到燕子居內。
「你們做什麼?怎麼能把新婚器放到這兒來?」汀蘭擋在門前,卻制止不了奴僕們魚貫而入。那些人搬運的青銅器,包圍了燕子居的內外。
「此處終究也算是公子的居所,我們家小姐特別叮囑,運來新婚器時,萬萬不能忘了這一處,要讓公子最寵愛的芙葉姑娘,也沾沾喜氣。」伺官指揮著七名奴僕,雙手攏在如翼的衣袖中,嘴角帶著微笑,態度卻很是堅持。
汀蘭臉色愀然而變,憤怒卻無能為力,她咬著雇,心緒複雜。
「不行,把新婚器搬去長慶殿,要不就是放置在未央宮裡,不可以堆放到燕子居來。」她盡力阻止,卻被高壯的奴僕們推到一邊去,不被理睬。
「芙葉姑娘是戎劍公子的奴僕,等公子大婚後,也該是聽命於我家小姐的。」簡單幾句話,就點出了兩方的地位高低,伺官不再多言,舉步走入燕子居。
「等等,你們不可以這麼做。」汀蘭扯住一個奴僕的手,妄想阻攔。這些日子來,芙菜臉上的笑容愈來愈少,倘若再日夜面對這些東西,要芙葉情何以堪?
奴僕低咒一聲,不留情的將她推開,連帶手中的木匣也掉了出去。
木匣摔落在地上,青銅器滾了出來,造形典雅的銅樽上,紋著名為饕餮的異獸。銅器掉落石地的聲音,格外刺耳。
素雅的花羅拂地,羅被觸地無聲,一雙纖細的手將青銅撙棒了起來。眾人沉默著,看著那絕美的女子捧著青銅樽,眉目間閃過一絲痛楚。
「汀蘭,別阻攔。」她淡淡的說道,沒有放下手中青銅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