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有著姣好容貌,渺如雲夢晨霧的雙眸,潤如初開荷花的唇,讓人一見傾心,只是那雙眸子裡卻盛滿憂鬱,如同雲夢澤地上的雲霧,千年難散。
今年荷花依舊準時開放,舒展粉嫩鮮妍的荷瓣,如同等待許久的女子,前來赴一年一度之約,也不及待。荷苑前人跡絡繹不絕,有人是為了討些荷花回家供佛,有人賞花的興味卻不濃,特地出城來,為的是一窺這女子的絕色。
老媼則熬了茶湯,贈與往來的人們。贈茶的姿態,格外熟練。
馬蹄聲由遠而近,先是幾匹領路的栗馬,裝飾得十分華麗,不知是哪間富貴人家的隊伍。栗馬後方,尾隨著矯健馬隊,剽悍的駿馬以及騎士們,清一色黑色勁裝打扮。
栗馬疾速通過,黑馬群卻在荷苑前方不遠處停住,馬蹄收勒,馬背上的男人們面無表情,嚴謹的氛圍比起軍隊有過之而無不及。
栗馬奔開數十丈後,才察覺到身後動靜。一匹栗馬折了回來,男人臉上堆滿了笑。
「風蕭,怎麼在這裡停馬呢?只要再行幾里,入城後就是魏府,府內早已備受水酒,等著替各位接風,不如入府後再歇息。」他說道,策馬想再往前,卻被人立即攔下,這明顯的羞辱讓男人臉色愀然而變。
「風爺有事要辦。」一個男人冷冷說道,策馬橫在眼前,阻止對方再上前,防衛得格外森嚴。
「你們這些效才,我是在跟風爺說話,哪裡輪得到——」憤怒的辱罵尚未出口,後頭傳來叫喚,止住他的忿忿不平。
「魏福,不得無禮。」另一匹栗馬策上前來,端坐馬上的,是個僮美高雅的年輕男人,看來只有二十好幾。
「是。」魏福嚥下咒罵,在主人面前必恭必敬。該死,若不是主人需要風家的兵力,他哪裡需要對這些粗人卑躬屈膝?
人群間響起低呼,認出這男人的身份。
栗馬上華貴的俊美男子,是臨湘城中的商賈巨擘,名為魏江。他長袖善舞,接掌魏家後,將家中生意打理得更出色。約莫十年前,與官府聯手剷除亂賊,將一干匪徒殺盡,那場屠殺染紅了湘江水,讓人觸目驚心。
從此洞庭湖南北岸全知曉了魏江的名,再也無人膽敢阻攔魏家生意。
可惜,榮景只維持到去年,不知從何處冒出的一群亂賊,神出鬼沒,身手矯捷,挑釁似的專我魏家馬隊下手,前前後後卻過十來次,官府卻連亂賊的背影都沒見過,更遑論是抓人治罪。
魏家虧損驚人,這十年來所賺的利益,早已全都賠盡。最近更有風聲傳來,據說那些亂賊,接著就要直闖城內的魏府,放膽搜刮一番。
魏江不再指望官府,想出以暴制暴的方法,請來聲名顯赫的風家馬隊,親自須進臨湘城,想躲過一劫。
那個高踞黑馬上,亂髮張狂,目光神情皆具冰冷,被稱呼為風爺的男人,即是風家馬隊的首領風行健。他年約三十,臉龐如刀鑿冰雕般冷硬,對於魏江的有禮態度,並沒有多加理會。
魏江未被冷淡的態度嚇退,仍是拱手為禮。「風爺在此停馬,是有何事要辦?不妨說出,讓魏某代勞。」順著風行健的目光看向荷苑,目光集湊處站著一位美貌女子,正捧起盛開的荷,贈與婦人。
女子的清麗絕色讓人眼前一亮,難以移開視線。艷冠京城的傾國名妹,魏江看得多了,卻從未見過這麼令人心動的女人。她纖細溫婉,以綢緞繫著長髮,衣衫上繡著婉轉回首的飛燕,衣著與尋常女子不同。
風行健仍是靜默無語,俐落的下了馬,筆直往荷苑門前走去。或者,該說,他筆直的往那女子走去。
魏江挑起眉頭,好奇的注視著。他驟然想起,曾聽過這女子的傳聞。她的容貌驚動城內富豪貴族,惹得人議論紛紛,但幾年來心懷不軌的人們,卻總沒能越雷池一步。
「風爺是對這荷花精感興趣嗎?」魏江開口問道,看向風行健的隨從何毅,眼中閃過些許光芒。他盤算著,若是能夠知悉風行健的喜愛,投其所好,倒也是一條路子,至少能夠稍稍掌控這高深莫測的男人。
「荷花精?」何毅皺眉。
「人們傳說,或許那女子是荷花精,凡問女子哪會有那麼撼人心魂的絕美容貌?」
流言未曾被證實,荷苑仍是年年開放七日,如同在特定的日子裡,等著某個特定的人。
魏江徐緩說著傳聞,嘴角噙著笑,俊美的眉目甚至比一般女子更美上幾分[無人知道她的來歷,甚至不曾聽過她開口,她只在荷花盛開的那七日裡出現,而後就消失無樅。」他略略一頓,笑意加深,繼續往下說去。「莫非,風爺在此停馬,也是為了她?」
「風爺的事,我們不過問。」何毅轉過頭來,冷冷打量魏江。
冷絕的目光,讓魏江一凜。怎麼風家馬隊的所有人,都有這麼冰冷的目光?讓他也為之膽寒。那樣的目光,源於這些男人的生性冷酷,還是有其他的原因?
轉身望去,馬隊的眾人,目光一致望走了他,如刀如劍、如斧如鋸,將他針在原處。
這一瞬間,他親自聘請回府的馬隊,竟比那些亂賊,更讓他恐懼。
他來了。
察覺那身影走近時,她雙手一顫,荷花從雙手間跌落。
劍眉朗目,寬闊的肩與高大的身軀,依稀是舊時模樣,只是比起她熟悉的身影,他身上多了濃稠的血腥味,彷彿已經在血海中翻騰了千百年,每年見他一次,那血腥味就澹上幾分。
一年不見,他又殺了多少人?
他走過來,睥睨彷若無人,人群自動讓開,感受出他張狂嗜血的氣勢,全都畏懼他散發的隱隱殺氣。
她專注的望著,以目光吞噬他的身影樣貌。一年只見他一面,到底是不夠,難以填補她飢渴千年的相思。匆促的見這一面,之後她就必須再回去陰暗的地方,熬過數百個白晝與夜晚,苦苦等候下次見他的時分——
纖細潔白的雙手握緊荷花,粉嫩的花瓣也顫動著,她望著他,萬千情緒都斂在眼中,如滔滔的湘江水,非得經過重重攔阻,才能遏止。
眾人都沉默,望著眼前這對男女,隱約察覺到某種不尋常。難以說得上是何處有異,是那女子幽怨得讓人心憐的眼神?還是那男人冷絕目光中的輕微撩動?
他走了來,在荷苑前站定,日光在他身後投射,他龐大的身軀製造出的陰影,籠罩了她。他低下頭,以陰鷥難解的目光審視著她。
她拿起一朵含苞的荷,贈與他,熟練的舉止,這時竟有些顫抖。非要咬緊唇,她才能克制扯住他的衣袖,對他傾訴的渴望。
他接過荷花,拿出紋銀,無言的遞來,視線與她糾纏,似冰似火,難以說得分明。
她搖頭,不肯收。
他將紋銀放置在花籃旁,轉身離去。
如此光景,年年重複。
望著他的背影,她的心中悵然至極,當他轉身離去時,絕望如江水將她吞噬。難道,今年也只是如此嗎?只能匆促的見一面,連隻字片語也沒有,她終究等不到他開口的一日?風行健走回馬隊,俐落的翻身上馬,將荷花的長莖投入駿馬的啣環中。部屬們沉默著,早已習慣他的行徑,沒有對他取花的舉止,露出疑惑神情。
這已是一項慣例,每年經過這裡,風行健總會向那女子,取一朵初開的荷花。
魏江將一切看在眼中,露齒而笑[昔日燕太子丹,為酬壯士荊軻,獻上美人雙手、千里馬肝。如今,在下聘了風爺,怎能怠慢?」他的目光鎮住那窈窕身影。
風行健看向他,緩慢瞇起黑眸,眸中光彩更加難解。
「風爺若是感興趣,可以將那女子帶回府裡,在寒舍居住的這段日子,就讓她好生伺候。」魏江微笑說道,揮動華麗的衣袖。那袖,如鳥類燦爛寬闊的冀,颯颯舞動。
他伸手措向荷苑前,仗著財多權重,光天化日之下,竟就指示擄人。魏家累積財富,靠的是機智權謀,而非奉公守法,再者如今事關性命安危,自然必須祭出非常手段。只要讓風行健滿意,那些亂賊勢必無法踏入魏府半步。
自古以來,美麗的女人總是收買男人的最佳利器。
魏福立刻明瞭,跳下馬去,奔往荷苑。雖然對風家馬隊厭惡至極,但是他也心知肚明,這些人長年在刀口上舔血過活,個個心狠手辣,他可是得罪不起的。
「魏爺有令,讓你跟我走。」魏福沉著臉說道。雖是個奴才,但狐假虎威,靠著主人的權勢,說起話來也是極為霸道。
老媼放下手中的杯,緩步走了出來。「荷苑從來只是剪荷贈與路人,分文不取,也不曾得罪過誰,您何必苦苦相逼?」她徐徐說道,臉上滿是皺紋,年老得不知歲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