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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典心

  銀銀悶著滿腹疑惑,低頭慢吞吞的繼續吃著,腦子卻開始轉個不停,努力想在這混亂的情況中,理出個頭緒來。

  她又抬頭,偷瞄那個俊雅非凡的男人,花費很長的時間,確定自個兒是不是還在做夢,還偷偷捏了大腿一下。

  唔。會痛!

  精緻的小臉,因為捏得太用力而疼得有些扭曲。

  那就不是在做夢了?

  半個月之前,她在大姐的指示下來到南方,暗中調查當地鹽商的各類資料,為插手南方商界做暖身。為了避免打草驚蛇,她沒有帶任何奴僕,只讓總管石岡隨身保護,在客棧內落腳後,更是深居簡出,那些需要在外頭奔波、明查暗訪的勞動工作,全交由石岡處理。

  失火的那一晚,石岡恰好去了鄰城,不在客棧裡。

  銀銀回想著,慢條斯理的挾起珍珠明月糕,一口一口的嘗著。

  這下糟了,她在火場裡失蹤,又被藏在這兒,石岡找不到她,肯定比熱鍋上的螞蟻還要焦急。

  驀地,一陣喧鬧打破寧靜,一個中年漢子撞開大門、扯著嗓子又叫又嚷,一路上踹開僕人、推開丫鬟,如入無人之境,咚咚咚的奔進大廳,才見到南宮夫婦就撲通一聲的跪倒,整個人趴在地上。

  接著,他開始痛哭失聲,哭號得呼天搶地,臉埋在地毯上磨來磨去。

  「南宮大哥、南宮大嫂,原諒我啊——」他吼著,眼淚亂噴,地毯立刻就濕了一大片。

  尹燕略略一呆,過了半晌才認出對方,連忙上前攙扶。

  「杜老弟,不、親家,你這是——」

  男人不肯起來,哭得更大聲,涕淚縱橫,一個大男人哭得連話都說不清楚。「嗚嗚……嫂、嫂子,你這麼說,難道是存心讓我難受嗎?」

  「什麼?」尹燕一頭霧水。

  「嫂子,您別裝糊塗了,這樣可比扁我揍我更讓我難受。我知道,整件事情是我姓杜的失信、是我家教不嚴、我辦事不力、我——嗚哇哇——」自我數落一番後,眼淚再度洶湧而出,又是哇的一聲嚎啕巨響,震得所有人耳朵發疼;幾乎連屋頂都要震掀了。

  沒人開口,而趴在地上的男人愈哭愈大聲,地毯上的水潰也以驚人的速度擴大。

  南宮遠不動聲色,掉轉視線,看向桌邊的粉衣少女,發現她神色自若,仍是那麼嫻雅,沉默的咀嚼著。晶亮的黑眸偶爾望了大哭的男人一眼,然後偷偷加快吃東西的速度。

  她品嚐得格外仔細,每碟只吃了一、兩口,桌上的楊花蘿蔔、桂花藕絲、桃花鱖魚、剔心蓮子羹,她都沒有任何遺漏,吃得極有計劃,這道嘗過了,筷子才會轉向換下一道。

  似乎是覺得哭泣並不足以表現歉意,男人抹抹眼淚、鼻涕,跪直身子,深吸了一口氣,聲大如雷的喊:「為了道歉,我這就砍了自個兒的手臂,給大哥、大嫂陪罪。」

  他從腰後摸出一把大刀,朝肩膀揮去,當場就要演出自卸膀子的血腥戲碼。

  「相公,不可以!」

  一個婦人幾乎是同時奔進屋子,也不管刀子不長眼,奮不顧身的就撲身去擋。

  眼看這對夫妻才剛踏進門,就要在大廳尋死覓活,尹燕惱怒的大喝一聲,單手一甩,那幾斤重的金鐲子、銀鐲子脫手而出,筆直的飛了出去,不偏不倚的撞上大刀。

  鏘!

  一聲刺耳至極的金石交鳴聲響起,刀刃沒砍著目標,反倒應聲斷為兩截,銀光閃爍得有如臘月飛雪,斷刃打橫飛出去。

  南宮遠擱下書卷,閃身而出,伸手一探,化去刀鋒的力道,轉眼之間,鋒利的斷刃就握在修長的指掌間,殺氣頓時消失無蹤。他好整以暇的走到門外,把斷刃扔進水池裡,再轉身走回來。

  一片混亂中,銀銀始終坐在椅子上,雙手捧著瓷碗,啜著碗裡的火腿春筍雞湯。任憑大刀在腦袋上飛來飛去,她還是不動如山。

  激動的夫婦跌在地上,滾了幾圈,好不容易停下來,雖然毫髮無傷,卻仍哭個不停,兩張臉都哭得像花面貓,婦人的兩眼更是腫得像核桃。

  「你攔著我做什麼?」男人吼道。「我對南宮家失了信用,怎麼能不陪罪?」

  婦人喊得更大聲。「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教女無方,該謝罪的是我!」她抓起斷了一截的大刀,跟著又要往脖子上抹。

  尹燕衝上前,搶過斷刀,耐心早已被磨得精光。她臉色鐵青,用刀指著夫妻兩人,氣得頭髮都要豎起來了。

  「夠了,姓杜的,別以為咱們成了親家,你們夫妻就能在我的地盤上大吵大鬧,惹惱老娘,我一樣翻臉。」她單手叉在腰上,持刀的姿態十分熟練,艷麗的臉上殺氣騰騰,女寨主的草莽氣質更加顯露無遺。

  「嫂子啊,請原諒我們,這件事情我們先前真的不知情。」婦人哭得比丈夫還厲害,淚水媲美泉水,源源不絕。

  「什麼事情?」尹燕咆哮。

  河東獅吼傳遍府內,奴僕們早就習以為常,一發現情況不對,沒人敢靠近大廳,立刻關門關窗,躲進房裡做緊急避難,就怕遭到池魚之殃。

  杜家夫婦身為當事人,無處可逃,趴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把地板撞得砰砰亂響。

  「我夫婦幾日前收到麗兒的信,才知道她趁著客棧失火,跟著別的男人私奔,逃到關外去了。南宮大嫂,是我管教不周,竟養出這麼一個違背婚約的女兒。」

  「是我不好。」婦人搶著說。

  「不,是我不好,是我的錯!」

  他們先羞愧的說出女兒的罪行,哭著哭著,接著就轉為爭論是誰的錯,辯駁是誰的管教不嚴,又是誰的血統不好,彼此爭來爭去,搶著要扛罪。

  尹燕愈聽愈火大,握著斷刀的手,氣得微微顫抖,發問的翡翠步搖金簪子也抖啊抖,叮叮噹噹的響,一隻黃金絞絲風鳥更是抖得像是準備振翅飛翔。

  聽見自個兒盼了許久的兒媳婦,竟然悔婚私奔,她氣得不斷喘氣,臉色綠得像池塘裡的荷葉——

  等等,不對啊,既然新娘早跟別人私奔了,那麼,被救出火場、抱著拜了天地,在洞房裡睡了好幾天,如今還坐在那兒,低頭啜著雞湯的又是誰?

  「等等,麗兒不是好好的坐在這裡嗎?」大刀轉了個方向,指向桌邊,持刀的手從微微顫抖,轉為劇烈顫抖。

  夫妻兩人轉頭,看著一臉無辜的粉衣少女,露出茫然的神情。

  「她不是我女兒。」

  尹燕倒抽一口氣。

  「不是?」

  兩人有志一同的搖頭。

  這回,抽氣聲更響、更大聲了。

  「那你是誰?」尹燕隔了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艱難的開口。

  坐在椅子上的少女,嘗完最後一道菜,喝完那碗雞湯,又吃了一顆梅香粽子糖,才擱下筷子,慢條斯理的起身,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以最優雅曼妙的姿勢斂裙行禮。

  「京城錢府次女錢銀銀,見過各位。」

  第三章

  大廳內一片死寂,靜得連細針落地的聲音都聽得見。

  杜家夫婦抱在一起發抖,一臉迷惑,腦袋轉來轉去,很想問問這會兒是什麼情形,但是礙於那把正在鼻尖前方兩寸不斷抖動的斷刀,他們不斷吞嚥口水,沒膽子開口。

  斷刀的另一頭,是全身僵硬的尹燕。

  一場大火後,她氣憤小丫鬟們失職,拋下杜麗兒不管,所以第二天就全數遣散。至於那票護送新娘的男人,下場更狼狽,全被她親自懲治,痛扁了一頓,個個呼爹喊娘,屁股開花,再用亂棒轟出定遙城。

  再說,雖然跟杜家夫婦有多年交情,但是彼此住得遙遠,幾年才見得到一次面,而大家閨秀都是養在深閨,從不曾遠行,除了家人,外人哪裡知道長得是圓是扁?

  她求媳心切,看到兒子懷裡抱了個女人回來,立刻心花怒放,迅速的辦妥一切儀式。哪裡知道忙中有錯,不但救錯人,還娶錯新娘。

  更讓人驚訝得要跌出眼珠子的是,娶錯的不是尋常姑娘,竟是京城錢家的女兒。

  提起京城錢府,那可是赫赫有名的暴發戶,錢大富以一介商人,創出龐大的商業版圖,他那五位千金,各司其職,賺錢手腕高超,惹人津津樂道。那一家人不只是嗜錢如命,甚至把錢看得比命還重要。

  「你救人時,難道沒問清楚?」她質問兒子,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比先前更難看幾分,像是快要昏過去了。

  「我忘了。」南宮遠不疾不徐的說道,把這天大的誤會,說得輕描淡寫。

  要不是看在這傢伙是自己懷胎十月生的,又是唯一的兒子,缺了他的「相助」,就生不出寶貝孫子,尹燕手上這把斷刀,肯定就要劈過去了。

  不!她不放棄,事到如今,就算錯娶入府的是天皇老子的女兒也罷,她說什麼都要留下這個媳婦兒。

  她轉過頭,看向丈夫,腦中已經迅速有了決定。

  始終坐在紅檜寬椅上、沒什麼存在感的南宮翼,平靜的態度可以跟低頭吃菜的銀銀媲美。他兩鬢略白,俊雅的容貌跟兒子有七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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