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腰間取出隨身的匕首,像是捧著最珍貴的寶貝般,輕柔的捧起喜兒倍受折磨的右足,匕首幾下利落的輕揮,她腳上的白綾應聲而斷裂,紛紛鬆脫落下。他仔細的看著她受傷的足,她疼得瑟縮。
殞星輕握她的足,沒有放開,只是輕聲安慰著,「骨頭並沒有被拗斷,只是經脈稍稍受傷,休息半晌就能行走如常。」
「我不要纏足了。」喜兒低頭用他的衣襟抹去臉上的淚。終於能夠徹底的明瞭,她根本就不是當千金小姐的料。
「我也沒要你纏足,為什麼要傻得被王潔月騙來?」他的心疼極了,看見她流淚,那顆顆淚水就像是滴在他心上,把他冷硬的心滴出一個又一個的缺口。
到這一刻才願意承認,他真的捨不下她。一切情愫是否在初見的那一刻就已經悄悄深植,等待著長久的相處,才能萌芽生根。
「我怕這一雙大腳給魔堡丟臉,跟在你身旁的,應該是優雅嫻靜的千金小姐,而我什麼都不是。」她將臉埋在他胸前,緩慢的說道。知道自己配不上他,心中的疼痛幾乎要蓋過身軀所受的疼,她緊閉著眼,想起自己的不堪。
「你難道沒看見茴茴也沒纏足,還整日穿著男裝到處惹事?比起你來,她簡直可以稱之為驚世駭俗。喜兒,不要再以京城裡的眼光看待魔堡的一切。喜兒,我並非京城裡那些迂腐的士大夫,固守著什麼經史子集,非要女人將一雙腳弄得接近殘廢。」他輕撫著她汗濕的黑髮。
「我也是為了你,為了魔堡啊!」她仍舊覺得委屈。為了怕丟魔堡的臉,她的犧牲如此之大,一雙腳差點被拗斷,聽到他語調裡的些微責備,她就更想哭。
殞星搖搖頭,知道必須找個時間仔細跟喜兒談談。
王潔月眼看情況不對,連忙上前想解釋,手還沒觸碰到殞星的衣袖,他如刀劍的眼光就讓她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殞星,你聽我解釋。我只是想幫幫喜兒,讓她纏起足來好看些,免得丟魔堡的臉。」冷汗沿著背緩慢的流下,她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難道他真會為了一個丫鬟而傷她?
「先前我已經警告過你了,王潔月,你這次太過分了。從現在起,你不再是魔堡的客人。」他徐緩的說,冰冷的目光恨不得將這個欺善怕惡的女人凌遲千遍。
王潔月的臉霎時間變得雪白,她緊靠著破碎的木門,沒想到他真的膽敢開口驅逐她,她可是王家的千金小姐啊!「不,你不能這麼對待我。她只是一個丫鬟,你竟然為了一個丫鬟,要把我趕出去?等我爹爹來了,你要怎麼向他解釋?」
「喜兒不僅僅是個丫鬟。」他靜靜的回答,聲明了她的不同之處,黝黑的男性手掌則是輕放在她背上,將她放置在胸口,那個最靠近心房的位子。
他站起身來,甚至不再看向全身發抖的王潔月。
王潔月的確是美貌出眾,但是在嫉妒的啃噬下,那張面容已經醜惡得讓他不願多看一眼。對於他不在乎的人,他不會有分毫的慈悲。
「我不信,一定是她用什麼手段狐媚了你。殞星,你不可能會迷戀一個丫鬟的!」她嘶喊著,眼眸裡有瘋狂的神色。
殞星忍無可忍,不願再與她共處一室。「我不想在喜兒面前殺人,限你在日落前滾出魔堡,否則後果自行負責。」抱起喜兒,他臉上是一片森冷,筆直的朝外走去。
凌亂的屋子裡,只剩下狂亂的王潔月仍舊瞪著通紅的眼,不停不停的嘶吼著。
第七章
月黑風高,烏雲飄動得很快,嬌小的身影笨拙的出現在馬廠附近,在黑暗中摸索前進。因為幾天前才受了傷,所以腳步有些遲緩,走投幾步路就要停下來休息。
終於,喜兒摸索到了馬廠的門,費盡力氣才將沉重的木栓拉開,但是她勉強支撐了半晌,沉重的木栓還是從手中滑落,重重的摔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該死的王八恙子。」她嘴裡不乾不淨的罵著,叨念著從小在市集裡聽來的粗鄙言語。
今晚的脫逃行動似乎不太順利,她躺在床上等著丫鬟們全都入睡了,才躡手躡腳的走出集霞樓,途中還撞著了花廳裡的大花瓶,要不是眼捷手快抱個正著,她大概已經吵醒了魔堡裡所有的人。
經過花園時,好幾次遇到巡更的僕人,她躲在花叢裡不敢出聲,露水沾濕了棉布衣裙。她慶幸著自己細心,想到要換回輕便的棉衣,要是穿著那身綾羅綢緞,她大概走沒幾步就已經被自己絆倒在地上。
摸索到馬廄時,已經過了四更天,她知道時間所剩無幾,再過些時候,早班的僕人就會在魔堡四處開始工作。
她打開木門,感覺一向習慣做粗活的手臂已經變得有些軟弱。這些日子都被人當瓷娃娃般嬌養著,夫人如臨大敵的親自調養她,一天要端來好多碗的雞湯,喝到她看見雞湯就有些反胃。
被折拗的腳已經恢復,只是走得太急時還會有些疼。除了請大夫來診治外,衛殞星總是待在她床邊,照時辰用帶著香氣的藥膏耐心撫弄,將藥膏揉入受傷的經脈中。
想起衛殞星的一言一行,喜兒就不由自主的臉紅。她決定要盡快離開魔堡,深怕這樣養尊處優的日子會讓她變得懶散,而她的心也會對他的溫柔舉動太過眷戀。
她不應該待在魔堡,當纏足不成的那日起,心中就清楚的知道,她一輩子就只能是個丫鬟,配不上身為魔堡少爺的衛殞星。就算是他對她有著款款溫柔,就算是她的一顆心早已牢牢繫在他身上,他們之間的距離還是太過遙遠。
雲是雲,泥是泥,雲泥本就有別,她永遠不可能成為有教養的千金小姐。她的心是疼痛的,緊咬著唇要自己下決心,千萬不可以留戀,繼續留在魔堡裡,她只會陷溺得更深。
喜兒惆悵的緩慢走進馬廄裡,卻險些驚叫出聲。在黑暗中,馬兒的雙眸發出詭異的光芒,因為聽見腳步聲而興奮著,不停噴氣舉步。
四周黑漆漆的,她又是第一次來馬廄,當初計畫離開魔堡時,只想到魔堡距離京城有好長一段距離,她必須先「借」一匹馬來代步。但是她從不曾到過馬廄,在一片黑暗中也不知道哪匹馬是溫馴的,只好靠著運氣摸索,推開離她最近的一處馬欄,摸索著取下牆上的馬鞍。
當手剛剛捧起沉重的馬鞍時,男性的掌摀住她的唇,一雙鐵條般的臂膀將她嬌小的身軀整個擁住,納入寬闊的胸膛。她驚訝的僵住身子,手中的馬鞍掉落。
「嗚……」喜兒發出模糊的呻吟,本想要張開嘴用力的咬下去,鼻端卻聞嗅到熟悉的男性氣息。她的身軀鬆懈下來,放心的癱軟在他的懷抱中。
「小聲點,我美麗的偷馬賊,上一次你的尖叫聲嚇得我的馬好幾天不聽話,費了我好些精神才安撫下來。你若是在這兒尖叫,只怕全馬廄的馬兒都會被你嚇得奪門而出。」他牢牢的擁抱懷中的溫香軟王,心蕩神搖的親吻她柔膩的頸項。這些天已經貪戀上她身上的氣味,他懷疑自己可以抱著她一輩子,永遠都不厭倦。
喜兒好不容易拿下摀住口唇上的巨掌,轉身面對衛殞星。他一身黑衣銀繡,完全是他們初識那天的裝扮。
「我不是要偷馬。」她申辯著。
「那你要怎麼解釋半夜出現在馬廄的動機?你是睡不著,想來這兒找馬聊天嗎?」殞星雙手環抱在胸前,好整以暇的低頭看著喜兒。
打從喜兒走出集霞樓,就已經有人向他報告,他一路跟蹤著她這個不甚專業的夜賊,聽見她發出幾乎可以吵醒死人的噪音。進人馬廄後,看見她竟然妄想接近他的馬。怕馬兒不熟悉她的碰觸,會用馬蹄傷了她,他才出面干涉她的冒險。
喜兒詞窮,半天也想不出合理的解釋,雙手絞著身上的棉布衣裙。「我……我……」她吞吞吐吐,目光四處遊走。
殞星歎了口氣,伸出食指勾起她小巧的下顎,筆直的看進那雙清澈如秋水的眼眸中。「你想離開魔堡?」他說出心中的臆測。
她緩緩點頭,眼中蒙上一層深濃的惆悵。「我要回家去了。」
在黑暗的馬廄中,仍可以用窗外的些微月光,看見他俊朗的眉目。纖細的指忍不住追隨月光的痕跡,在他的面容上慢慢巡迴移動,體驗著他的溫度,熟悉著他的輪廓。
她的心糾結著,幾乎要不能呼吸,怎麼能夠想像今後沒有他的歲月?她大概會被相思折磨許久許久,用殘餘的一生記憶他的一眉一目,以及那邪魅的微笑,以及難得顯露的溫柔。
他抓住她的手,兩人的目光交纏。他在她的眼眸裡看出那個困擾她已久的心結,糾纏了多年的心結,若是不打開,她會一生落人無謂的桎梏中,沒有勇氣跨出步伐來到他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