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騙了我。」浣紗淡淡的說道,聲調裡沒有半點起伏。在經歷了重大的震撼後,心反而變得平靜了,她痛苦與不解,只能坐在燭光中思索著,回憶起那些被截斷的細節。
「鳳小姐,我不明白。」李韜步仍在做垂死的掙扎,勉強擠出笑臉,扮演著無辜的角色。即使與她一同成長,始終跟隨在她身邊協助,他還是無法直呼她的名字,始終必須用疏遠的稱謂呼喚她。
浣紗咬咬唇,憤怒的火焰在眼裡點燃,她握緊雙拳,往前走近幾步。「你一直都知道真相,知道他發生車禍,知道他選擇躲避我,知道他編派出謊言。你甚至還協助他,前來告訴我那些謊言,明知道我信任著你,會聽信你所說的一切。」
「鳳小姐,我別無選擇,柯焰已經變成那種模樣,你不可能會接納他的,與其讓你長久的痛苦,不如將他遠遠的隔離。我以為只要讓你恨他,時間一久,你就會忘懷他。」
李韜步解釋著,伸出雙手懇求。
「你們決定了一切,在當初就認定了我的反應,以為這樣就能保護我嗎?」她的手覆蓋在胸上,壓制著那裡的疼痛,用力的將眼前的水霧眨回去,強迫自己不可以再流淚。
「你們問過我的感受嗎?這六年來你始終在我身邊,看著我用恨意掩蓋一切,持續的自欺欺人,卻冷酷的不跟我說出真相,眼睜睜看著我焦頭爛額的尋找柯焰。」
「如果可以選擇,我甚至不會讓你來見他。」李韜步的唇扭曲著,溫文儒雅的表情在此刻讓人看了格外不舒服。
重新抬起頭,他鎮定的看著浣紗,企圖力挽狂瀾。「我瞭解你,知道你無法接受殘破的柯焰,他已經不能幫助你了,對鳳氏沒有任何的助益,又是個可怕的瑕疵品,怎麼能夠配得上你?」
「住口!」浣紗厲聲喊道,她的神情憤怒,身子因為發怒而顫抖著。她無法聽著任何詆毀柯焰的言詞,就算是長期幫助她的李韜步,也沒有資格污辱他。
她隱約猜出,是李韜步安排了一切,將受重傷的柯焰安排於此。照理說來,會如此細心的關照著,他應該是十分關心柯焰,為何他的言語裡,卻充滿對柯焰的詆毀?
李韜步仍不死心,他往前幾步,鼓起勇氣握著浣紗的手,眼眸裡有著焦急與瘋狂的光芒,用盡力氣緊握著浣紗包裹紗布的雙手,絲毫不知道用力的雙手為滿手是傷的她帶來強烈的疼痛。他緊握著,像是只能得到這些接觸,過度用力的握著,不讓她有逃開的機會,即使她痛呼出聲,他也充耳不聞。
「聽我說,我很瞭解你,你不能接受他的,他已經受了傷,甚至失去視力。而你向來只要最好的,在你身邊的一切都是完美無瑕的,怎麼能夠忍受一個殘廢的男人做你的丈夫?」李韜步急切的說道。他已經因為焦躁而失去冷靜,不顧一切的只想留住她,根本沒有發覺,此刻反常的舉動已經嚇著了她。
「所以你幫著他,安排他與女秘書藏身在這個島上,甚至還心思縝密的虧空一筆款項,將一切佈置得天衣無縫,也讓我在那段日子裡,為了財務上的危機而四處奔波,沒有時間疑心整件陰謀。」浣紗極力想掙脫對方的箝制,但是受傷的雙手始終被緊握著,她疼得頻頻抽氣,卻怎麼也甩脫不了。
她不曾見過李韜步有如此激動的反應,面對這個從懂事以來就熟悉的人,她頭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李韜步的心思細密得讓她不可思議,在得知前因後果後,她只能咒罵自己的愚昧。
「浣紗,你聽我說。」他頭一次脫口喚出她的名字,雙手更加用力,甚至沾染上她的鮮血,他也渾然不覺。「你無法接受他的,你看過他了,現在的他只是一個脾氣暴躁的瞎子,根本無法對你有任何幫助,你們也早就離婚了,再也沒有任何關係。」他急急的說著,拉著浣紗就打算往門外走去。「跟我回台灣,你沒有必要留在這裡。」
「不,我不會離開的,我前來這裡,就是為了弄清楚事情的原委,當我知道一切的內幕,怎麼還能夠若無其事的離開?」浣紗奮力掙脫,罔顧手上的疼痛,直覺的不想碰觸到李韜步。心裡有著巨大的聲音在反覆嘶吼著,告知她尚未看清的可怕陰謀。
「你還需要知道什麼?就算是知道他沒有背叛,知道他是因為自慚形穢而離開你,也不能改變他已經慘不忍睹的事實。」李韜步看著浣紗,心中愈來愈冰冷。他所預感的並沒有錯,當他們相見,一切都將被毀,他這些年來的努力終將成為泡影。
「事實不能被改變,但是人卻可以。」浣紗站在原地,靜默的看著李韜步,詫異他怎麼能夠將她的性格誤會得如此深,還口口聲聲喊著,說自己是最瞭解她的人。「我無法責怪你們,六年前那個任性而幼稚的我,或許真的會拋下滿身傷痕的柯焰;但是如今我已非昔日的鳳浣紗,有太多的事情逼著我成長。你真的還以為現在的我,仍會膚淺的在乎他的容貌,驚嚇的逃回台灣嗎?」
「但是他配不上你啊!」李韜步絕望的說,在燭火中激烈的搖著頭。他想不通,為什麼在看見失明的柯焰後,浣紗仍舊做出這樣的選擇。
他花了六年的時間,幫助浣紗經營岌岌可危的鳳氏,滿心以為能夠成為她的支柱,讓她徹底的依賴他,最後甚至愛上他。但是她的成長超過他所預期的,鳳家優秀的血液在危機降臨時顯露無遺,他始終無法控制她,只能跟隨在她的身邊,看著她一日比一日更加的堅強,蛻變成他完全無法掌握的女人。
曾以為在柯焰離開後,她會一蹶不振,他就可以提供胸懷,安慰著受到傷害的她,進而得到她的一切。但是她卻異常冷靜,擔起經營者的重擔,果決與犀利的判斷,比先前任性高傲的性格更難掌控。
處心積慮了許久,就算沒有柯焰在一旁礙手礙腳,他竟然還是得不到她,她始終只將他當成助手,而一顆心卻總在千里之外,容不得他上前半步。他還是得不到她。
浣紗悄然歎息,不明白為何李韜步會固執到這種地步,當她成長後,四周的人卻仍有著盲點。
「我要的不是一個足以與我匹配的人,我要的只有他。」她緩慢的說道,誠實的面對心中長久以來的認定。
「不!你只是被迷惑了,被罪惡感沖昏頭了,你不可能會選擇一個滿身是傷、容貌醜陋得像鬼怪的瞎子。」李韜步失去理智,撲上前來握住浣紗的雙肩,激烈的搖晃著她,像是想將她搖醒。
一隻纖細白皙的手陡然伸來,在他右手的某處輕按,他只覺得劇烈的酸麻感傅遍整條手臂,讓右手變得虛軟無力,他別無選擇的鬆開箝制,皺著眉頭扶著仍舊酸軟的手。
楚依人微笑著收回手,扶著浣紗往後退開幾步。「對不起,我必須提醒你一下,我在幾個月前就已經到達,很順利的實行先前中斷的治療,在芬芳療法以及冷泉的幫助下,成效很可觀。或許你可以親眼看看,柯焰的容貌已經與六年前無異。」她仔細觀察著李韜步蒼白的臉,毫不放鬆的說:「我想,李先生一定會很高興聽見這個消息的,不是嗎?」
李韜步沒有說話,雙眼裡燃燒著可怕的火焰,徒然逼近幾步,那表情在燭火下十分可怕。但是轉瞬之間,那表情突然消失了,像是從來不曾發生過先前情緒失控的種種,他仍是個溫文儒雅的男人。
「我當然很高興聽到柯先生痊癒的消息。」他的聲音溫和悅耳,用最匪夷所思的自制,硬是將激動如狂潮的憤怒壓回心中。他此刻的模樣是浣紗所熟悉的,那個隨時恭敬有禮的男人,不計一切的協助鳳氏。
浣紗輕蹙起眉頭,半晌後才能恢復平靜。她因為紛亂的種種而焦躁著,李韜步的言語一再激起她的憤怒,讓她幾乎要以為他是恨著柯焰的。
「但是鳳氏的事情繁瑣,你不能丟下公司不管,得快些回去才行。你要是擔心柯焰,我可以慢慢的勸他,讓他回台灣,你則不要再逗留,馬上跟我回去。」李韜步語氣溫和的勸誘。
「馬上?何必那麼急切?風暴要再一陣才能離開安德羅斯,目前也沒有任何交通工具能趕回去,就暫時留在這裡吧。」楚依人提議道,轉身走進廚房,去準備在寒夜裡能保暖的熱茶。
浣紗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的看著李韜步,被心中的奇異想法困擾著。大概是因為她突然離開台灣,又揭露了他悉心安排好的計畫,才會逼得他失去理智,像是半瘋狂般說出詆毀柯焰的話語。他那麼照顧柯焰,怎麼可能會是恨著柯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