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不試著解開繩索,他會掉下懸崖的。」浣紗靠在他的胸膛上,不顧雙手的疼痛,緊緊的回擁著他,她要聽著他有力的心跳,才能確定自己仍是活著的。
她的目光沒有離開哭泣的小男孩,輕咬著下唇。她將小男孩看成另一個孩子,母性的本能讓她無法坐視不管,在她能夠思考前,她已經往前撲去,忍著劇烈的疼痛想救下他。
「你到底是著了什麼魔?一個孩子不值得你賭上性命的。」柯焰吼叫著,激烈搖晃著她纖細的肩膀,想要搖醒她的理智。更想要懲罰她,竟如此的驚嚇他,讓他承受最可怕的恐懼。
「我只是不希望他的母親傷心。」浣紗避重就輕的回答,劇烈的疼痛席捲她的全身,被拖行許久的疲累,以及如今的鬆懈,讓她難以承受。她的眼前徒然變得黑暗,軟弱的跌入他的懷裡。
「浣紗!」柯焰驚慌的喊著,搖晃著她的身軀,驚駭的感覺她的身子軟弱得宛如柳條。他的手不斷的觸摸到鮮血,而她的肌膚十分冰涼,像是最細緻的瓷器,他焦慮的顫抖著。
眾人在他們身旁圍了一圈,不曉得該怎麼辦。有人叫了救護車,在等待的時候想要上前去為昏厥的浣紗進行急救,但是柯焰始終緊抱著她,根本不願意鬆手。
「楚依人,你在哪裡?」他大聲喊叫著,在聞見楚依人身上的特殊香氣逐漸接近時,懸宕的心才略略安穩些。「她要不要緊?傷得重不重?你能救治她嗎?」他焦慮的詢問著,怎麼也不願意放開懷裡的浣紗。
楚依人目睹了整件事情,氣喘吁吁的追上前來,強迫自己冷靜些,知道浣紗需要她的救助。
「你應該信任我的能力,再重的傷對我來說都不是問題。」她簡單的說道,在聽見柯焰尖銳的抽氣聲時,詫異的抬起頭來,瞧見他蒼白的臉色。
「她真的傷得很重?」他的聲音緊繃著,全身宛如墜入冷泉深處般冰冷。
「不,別擔心,這些只是擦傷,只會讓她疼上幾天。比較嚴重的是她的雙手,以及背部的撞傷。先帶她回石屋裡,我必須好好的檢查她,希望剛剛的撞擊不至於留下內傷。」楚依人打開隨身的腰包,取出金縷梅的蒸餾液,簡單的替浣紗止血,再拿出棉布,滴上熏衣草的精油,放置在她背後的撞傷上。她簡單的檢查過一遍,知道浣紗的傷並不礙事。
「她真的不要緊?你那些花花草草真的能夠救她嗎?我聞到血的氣味,也摸到她身上的傷口,她要不要緊?能不能恢復?」柯焰焦急的詢問,小心翼翼的抱起懷裡昏迷不醒的浣紗。
楚依人歎了一口氣,收起隨身的腰包。「你要是不信任我,我可以要喜娜再去找一個外科醫師來,詳細的為她檢查。」她知道如今跟柯焰說什麼都沒用,他已經為浣紗的安危擔憂得失去理智,根本忘記他那一身的重傷,就是靠她的花花草草救回來的。
柯焰面色凝重的點點頭,沒有理會男孩的母親在一旁不停道謝。他抱著浣紗,筆直的朝石屋走去,滿心擔憂著她的安危,只想著要快些讓她接受治療。他的心如此疼痛著,她身上的傷,等於是劃在他的心上,讓他戰慄著。
曾以為這一生不會再在乎什麼,但是當她再度出現,他的平靜就如春水上的薄冰,禁不起任何輕觸,徒然的崩解流散。他的心始終惦念著她,他迷戀於過去那個任性卻美麗的她,而如今她的勇敢與堅決,則深深的撼動了他的心。他是否在六年後,受她愛得更深了?
「浣紗。」他輕喚著她的名,將她放在胸前,那個最靠近心臟的位子。
楚依人目送著遠去的柯焰,一邊叮囑著居民們傳喚醫生前來。她拿出手帕擦拭著手上的血跡,視線回到步道上血跡斑斑的繩索,遂漸上移到那把截斷繩索的匕首。
當那把銳利而華麗的匕首映入眼中時,她因為震驚而僵硬,有半晌的時間只能瞪視著那把匕首,身軀宛如死寂的雕像,無法移動分毫。
極為緩慢的,她伸出手輕觸匕首,顫抖的觸碰刀柄上細緻的花紋,摸索到某一個圖案時,恐懼的神情徒然鬆懈,取而代之的是某種期待。她焦急的舉目四望,知道匕首的主人就在附近。
她認得這把匕首,更認得匕首的主人,知道是他在一旁出手,簡單的用一把匕首,就拯救了兩條人命。她知道他的為人,在某些時候,那雙黑眸雖然冷酷而絕情,但絕不會讓她傷心,他會因為她在乎,而去拯救旁人。
心在激烈跳動著,她的指尖深深地陷入柔軟的掌心,幾乎要開口呼喚他的名字,迫不及待的想見到他。
但是巨大的恐懼在同時籠罩了楚依人,她硬是壓抑住呼喚的衝動,用手抵住唇,不讓自己失聲喚出他的名字。她是那麼的想見他,卻又不能見他,知道隨著他而來的,會是可怕的邪惡,而為了她,他將承受最巨大的威脅。
她無法看著他落入險境,別無選擇的,她只能慌亂的逃離,逃過一處又一處。偏偏那邪惡的力量不肯鬆手,執意要將她捆綁回去,她無法在一處停留太久,更無法走到他的身邊。
她可以操控著別人的生死,卻可悲的無法跟所愛的人相守。有時候真的懷疑,上蒼給予她這些能力,到底是祝福還是詛咒?
拋下那把匕首,楚依人迅速的走回石屋,心中隱約的知道,在安德羅斯停留的日子不會太久了,已經有人找尋到她的蹤跡,她必須再度展開逃亡。
不論追趕她的,是她最愛,或是最恐懼的人,她都只有逃走一途。
※ ※ ※
在小酒館內的牌桌邊,一個高大的男人靜默的看著楚依人遠去的背影。他看著她靠近那把匕首,神色由恐懼轉為期待,接著再轉變為堅決,之後毫不留戀的離去,男人的黑眸也隨之變得黯淡。
他的容貌看來不像是歐洲人,但是身形卻與一般的歐洲男人相仿,烏黑的發與深邃的黑眸,以及一身的黑衣,在酒館內特別顯眼。他的嘴裡咬著煙,手中握著一副牌,始終坐在牌桌旁,俊朗的外表吸引了不少女性的眼光。
居民們已經逐漸習慣他的存在,這些天來始終看見這個男人握著牌坐在牌桌上,漫不經心的打著牌,視線總會飄向窗外,牢牢的盯住一個窈窕的背影。
眾人都很喜歡他,因為他看來像是個職業賭徒,卻不斷的輸錢,幾天下來所輸的金額簡直令人咋舌。但他只是淡然的笑笑,毫不在乎的繼續賭下去,像是有一生的時間,以及全世界的財富可以繼續耗在這張牌桌上。
有人在懷疑著,一個人的運氣怎麼可能會壞到這種程度,從來都拿不到一副好牌,每天都是慘輸的。
是他的運氣太差,還是他能夠控制牌,使得到手的牌都是驚人的壞牌?但是又有什麼人會笨到讓自己每天都輸得一敗塗地?
男人始終維持淡淡的笑意,他的目的不是金錢,這只是他打發時間的消遣。他的手上有著握牌所形成的厚繭,顯示他是長期握牌的人。他是個職業賭徒,但就算贏得全世界,他的心中也會有著遺憾。
他始終追尋著她,卻不明白她為何不願意走入他懷中,難道他剛剛在她眼裡看到的欣喜與期待,都是虛假的?他不明白她的恐懼,卻不願意逼迫她,只是追尋著她,在一旁守候著。
旁人的生死與他無關,他會出手相救,只是知道若有人死亡,他最在乎的那個女人,將會傷心難過。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他所在乎的,只有她。
「原,怎麼了?」坐在對面的牌友,喜孜孜的數著一疊鈔票,分神關心一下眼前這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肥羊。
「我出去走走。」他再度點燃手邊的劣等香煙,俊朗的五官被包裹在煙霧後方,看來更加神秘。
罔顧牌友們的喧鬧,他緩慢的站起身來,放下手中的牌走出小酒館,筆直的走向匕首,之後將嵌入石板的匕首輕易拔起,放入腰際的特製皮套中。這把匕首是他從不離身的武器,幾乎等於是他身份的宣告,而她也輕易的認出了他。
他的視線始終追隨著遠去的那個女子,一聲低喃溢出他的口中,被風吹得很遠,而那聲低喃裡,有著深深的愛戀,以及迷迭香的氣味。
第七章
隆冬的風仍舊吹拂著安德羅斯,海面上的風暴席捲了島嶼,暴烈的風雨讓天空變得陰暗,暗色的雲朵遮蔽陽光,使得四周宛如黑夜,眼前的景色顯得詭異莫名。
在懸崖旁的石屋中,柏特醫生慎重的檢查著昏迷中的浣紗,之後緩慢的放下聽診器。
柯焰在一旁焦慮的走動著,終於忍耐不住的上前詢問:「她要不要緊?是不是需要送到醫院去?」自從那場驚心動魄的拖行後,浣紗始終是昏迷的,偶爾發出的低低呻吟,刺痛著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