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有接近起居室,就可以聽見柯焰憤怒的吼叫聲。那低沉的吼聲帶著強烈的怒氣,還有深深的無奈,聲音充斥在整間石屋內,像是某只被困住的猛獸,只能在牢籠中發出垂死前的哀鳴。
「該死的,滾出去這裡!」巨大的吼叫聲中,夾雜著女性驚慌的低泣聲。
起居室內也是一片陰暗,厚重的窗簾遮蔽了光線,讓原木的傢俱隱藏在黑暗中,大量的煙霧瀰漫在室內,連空氣都渾濁不堪。
楚依人歎了一口氣,很熟練的走到窗前,拉開厚重的窗簾,而後將窗子推開,好讓新鮮空氣能夠流入室內。
柯焰坐在木椅上,黑髮凌亂著,黝黑的面容上有著激烈的怒氣。他的手中夾著點燃的煙,不時將煙舉到簿唇邊,呼出大量的煙霧。在煙霧籠罩下的臉龐,像是地獄裡的惡魔,看來有著讓人膽怯的威嚴。
喜娜則是縮在牆角,離柯焰遠遠的,她被罵得淚流滿面。
「我跟你說過,不要抽煙,尼古丁會消耗你體內的維他命c,讓你的皮膚過於乾燥,這會減緩傷痕復原的情況。」楚依人說道,迅速走上前去,拿起柯焰面前的煙,毫不留情的丟到窗外。
喜娜以崇拜的眼神看著她,像是看見膽敢與獅子搶奪食物的勇士。
「喜娜,我說過不要再把煙拿給他的,以後別再犯了。」楚依人叮囑著,拿出手帕給年輕女郎擦乾臉頰上的淚痕。
「但是柯先生很堅持,他很生氣,所以我……」喜娜委屈的扭著手帕。她也不想違背楚依人的交代,但是柯焰的脾氣暴躁得讓她害怕,她不敢不遵從。
柯焰的手幾乎在同時往前伸去,想搶回得之不易的煙,雖然他這些年來訓練出的知覺,有著驚人的敏銳度,但是沒有了視力協助,動作自然慢了半拍,當黝黑的掌覆蓋上桌面時,煙早被楚依人扔到窗外去了。
他憤怒得青筋微露,雙手緊緊的握拳,像是期待要握住楚依人的頸項。「把煙拿給我,你無權干涉我,那是我的自由,就算我得肺癌也不關你的事。」他用手爬過凌亂的黑髮,在憤怒的情緒下其實掩蓋著絕望。「該死的,我不需要恢復,根本沒有那個需要,就算是恢復了又如何?那不能改變什麼。」他暴躁的吼叫著,聲音迴盪在石屋內。
「我當然有權干涉你,我是你的醫生,還曾經花費很長的時間,把你從死亡邊緣救回來。我可不願意看見好不容易救活的人,自暴自棄的抽著煙,只求盡速死去。」楚依人回頭看了浣紗一眼,「你說,我怎麼會認不出來呢?你們遇到事情所做的反應如此相似,只是比較起來,你理智多了。」
喜娜因為看見浣紗而驚呼。她緊張的看向柯焰,害怕他的脾氣會再度被點燃。就是因為在海邊見到浣紗,所以柯焰回來後突然變得憤怒,強迫她拿出藏起來的煙,然後坐在陰暗的起居室裡沉默的抽著煙。
柯焰的身體變得緊繃,像是蓄勢待發的弓弦,任何輕微的觸碰都會激發他激烈的反應。被憤怒淹沒的心,因為楚依人的話而狠狠的震動著,他期待著卻也恐懼著,深怕那個跟隨楚依人回來的,會是他思念得太久的女子。
只是,就算她不出聲,他也能感受到她站在那兒,在他失明後,其它感官變得極度敏銳,他不依賴雙眼,血液裡另一種直覺反而覺醒了,他的行動敏捷,甚至看不出是眼盲的人。
而屬於她的氣味,就是他記憶裡一再重溫的美好,他不斷的想起她,用那些記憶來折磨自己。
他險些衝動的走上前去,想觸摸她的臉龐,感受她嬌嫩的肌膚,以及光滑如緞的髮絲。關於她的記憶,深深的烙印在他的腦海中,他想起她溫潤的唇,以及欺霜賽雪的肌膚,美好的身段與他一同翻騰在鳳家主臥室的寬大床鋪上,他的黝黑膚色,襯著她雪白的肌膚……
想到先前她在懸崖邊緣見到他時,纖細的肩膀在他的掌握下僵硬。他的動作倏地靜止,無法再靠近她。
她是否對他的模樣感到恐懼,或是厭惡?他沒有勇氣去求證,知道她的答案仍能輕易的摧毀他的理智。
「滾出去!這間屋子不歡迎客人。」他粗魯的吼著,抗拒著用手遮住臉孔的衝動。
那些傷痕仍在,除了蜿蜒在黝黑的肌膚上,也戕害了他的心。
浣紗有些詫異的看著憤怒的他,幾乎認不出那張因怒火而扭曲的臉龐,是屬於柯焰的。記憶裡的他始終冷靜,就算是動怒,也能夠控制情緒,維持著優雅與禮貌的態度,輕易的反擊對方。但是眼前的他,暴躁而無禮,粗魯得讓人皺眉。
「柯先生,不論你歡不歡迎,我都必須留下。我花費六年的時間,好不容易找尋到你,可不會輕易就被你的幾聲咆哮嚇退。」浣紗緩慢的開口,用疏遠的口吻說道,視線沒有離開他的身軀。再度看見他身軀上的傷痕時,她的心其實在顫抖著,冷靜的面具險些要崩潰。
明明是恨著他的,她又何必在乎他經歷過哪些可怕的災禍?她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難道那些恨竟如此微不足道,他身上的傷就足以抵償他對她所做的傷害嗎?她怎能輕易遺忘他的欺騙?
「回台灣去,我們之間已經沒有關係了,我不需要再忍受你。」柯焰的語氣尖銳,只求快生將她趕出屋外。他承受不了這樣的痛苦,感受她站在那兒,猜測著她的反應,拚命的克制著上前擁抱她的衝動。蒼天可鑒,這樣的折磨簡直會要了他的命。
浣紗淡淡一笑,笑容裡有幾分的哀傷。「原來在六年前,你只是在『忍受』著我,也難怪在我父親去世後,你會迫不及待的逃開。」他的用詞輕易的傷害她,而傷害已經太深,她的痛楚有些麻木。她將雙手輕覆在胸前,想用這個動作給自己一些勇氣。
她不再是幼稚的小女人了,他的言語可以傷害她,卻不能打敗她。這些年來獨立撐起鳳氏,她經歷過太多的風浪,但是那些事件的衝擊,都比不上他給她的傷害。
柯焰的身體僵硬住,薄唇衝動的張開,因為聽見她話語裡不經意流露的悲哀而自責著。真相凝聚在舌尖,幾乎就想要衝口而出。他是多麼想要告訴她,但是埋藏得太深遠的自卑,讓他將那些話語再度吞回吐中。
「我不想跟你討論那些陳年往事,請你馬上離開。」他對著空氣揮動雙手,激烈的想嚇退她,失明的黑眸裡充斥著懊惱。或許讓她恐懼也是好的,至少她會恨著他,不會厭惡或是憐憫他。
浣紗緩慢的搖頭,遠遠的看著他。「我不會輕易離開的,我還有事情必須問清楚。」
她的眼神裡有著堅定,站在原地仰望著他。「柯焰,你無法嚇退我的。」她靜靜的宣佈。
他雙拳緊握著,寬闊的胸膛因為喘息而起伏。他憤怒著,卻又無能為力,她的出現讓他措手不及,原本沉靜的心徒然變得波濤洶湧,腦海中不斷浮現過往的景象。
楚依人始終站在一旁,安靜的整理著乾燥的迷迭香,將香料捆紮成束。當屋內的氣氛僵硬凝滯時,她優閒的抬起頭來,語調輕快的說:「站著談話多累啊,你們到餐桌旁等著,今天我剛采收了這一季的迷迭香,還買了新鮮的羊肉,我去廚房準備,你們就邊用餐邊敘舊吧!」她的眼裡閃動著溫和的笑意,輪流看著情緒緊繃的兩人。
「我很樂意。」浣紗禮貌的回答,順著楚依人的指示,率先往餐廳走去。
柯焰知道情況已經不是他可以掌握的了,此時的浣紗似乎與昔日不同。雖然不能親眼看見,但是他感受得到,她不再幼稚任性,也不會被情緒左右,即使面對他的尖銳言詞,也始終堅定而平靜。
六年的光陰,雖然不夠讓他徹底死心,卻已經足夠讓任性的浣紗學會如何獨自面對一切。
「隨便你們!」他粗魯的說道,往前揮動著手,皺起眉頭喊著:「喜娜,過來扶我。」
喜娜詫異的瞪大眼睛,站在原地愣了半晌,在柯焰又吼了幾句後才連忙上前,笨拙的攙扶著柯焰。這項命令十分的反常,讓她在反應時略顯遲鈍了些。
柯焰雖然已經失明,但是自尊心極強,別說想攙扶他,他根本不讓旁人觸碰,寧願在摔跌中摸熟屋內的擺設,靠自己的記憶在屋內行走。他的直覺在失明後變得敏銳,甚至在屋外他都能行走自如,完全不需要協助,行為舉止與其他人無異。他甚至可以自行點煙,雖然在嘗試的時候,差點燒掉半間屋子,但他還是憑著驚人的毅力辦到了。
喜娜想不透,似乎從那個東方美女出現後,柯焰的理智就全消失了。她忐忑的攙扶著他,深怕做錯了什麼事情,再度引發他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