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羽紛紛笑瞇瞇接來擦手抹嘴,那直率的舉止在事事講究禮儀的太子眼中竟分外地可愛。
紛紛擦淨手,忽然仰頭深深深深地歎了氣,那口氣彷彿隱藏著無盡哀傷。「唉~~」她遙望殿外空中一輪明月。「沒想到啊、沒想到。」
沒想到什麼?眾人望住羽紛紛,卻聽她對月興歎--
「咱們人民景仰愛戴的皇朝……」她低頭撫額,一副憂國憂民的模樣。「我們子民最崇拜的大大大大人們,竟連我這一個目不識丁的小小小小民女小小小野蠻人小小小小草包的拆字令都對不上,唉~~」她搖頭歎息。「我想到我們國家的前途,我就……唉!」
哎哎哎!眾人臉上出現黑線條,她不要太囂張了,那模樣實在很欠扁喔!
太過分了、太過分啦!可不可以拿碗丟她?可不可以拿酒潑她?可不可以拿椅子砸她?她那德行簡直是……
太監總管咬帕跺足,文禮刑官們臉色黯然,氣得快吐血。
紛紛倒演得挺盡興,她撩撩頭髮。「不過也不能怪各位大人。」她拋出梯子給大家下。「興許你們是嫌賤女身份卑微,不肯紆尊降貴地跟我計較,故意沉默以示抗議,應該不是對不出字,是吧?是吧?是、吧?!」紛紛掃視他們,只見眾臣們面面相覷,虛弱地開口--
「是。」
「是這樣的。」
「確實是。」
「哈哈哈哈!」太子大笑,望住面色發白的文官憐憫道。「你們竟不敵一升斗小民。」他出面解圍。「王,一十二土干。查,十木日旦一……」信手拈來他就對了兩個。
紛紛瞪住太子,眼色驟亮。「哇~~果然是太子,佩服!」對得好極了。
「你也懂拆字?」他問。
小保笑嘻嘻。「紛紛行酒令最厲害了,我們賭酒很少輸的。」
文官感覺受辱,羞愧地掩面啜泣,嗚嗚……竟然被一個小丫頭修理。禮官和刑官趕緊安撫大人。
紛紛吃飽喝足了,火力十足。她猛地又瞪住四位公主,四位公主駭地頓時縮肩抱在一起。幹麼?她想幹麼?
紛紛中氣十足地說:「各位公主姊姊們,還有諸位大人,我這人吃相粗魯、不懂規矩,野蠻人一個,太子卻相中我來扮妍公主,你們是不是覺得太子眼光出了問題?太子行為荒謬?太子腦筋糊塗了?你們是這樣想的吧?嗄?嗄?嗄?!」
竟然借刀殺人,眾人立刻搖著頭,口裡直嚷:「不敢不敢……」
公主們七嘴八舌解釋--
「太子哥哥最聰明,你少亂講。」挑撥離間喔!月公主急嚷。
「我們都信任他!」寶公主大聲反駁。
光只紛紛一人就教大家慌了,梁御風笑了。他出聲安撫。「好了,反正我們安排的假公主沒一個成功的,這次就讓羽姑娘試試。諸位大人請寬心,來,大家繼續用膳。」他抬頭笑望著紛紛。「你也坐下。」
「喔。」紛紛坐下,酒酣耳熱,打了一個嗝,忙摀住嘴。
小保笑嘻嘻和紛紛乾杯,他悄聲讚美紛紛。「妙,妙極,說得他們個個變烏龜!」
紛紛嘿嘿笑,飲湯挾菜。打小混跡市井,吵架打架乃家常便飯,可厲害了!
一場酒席下來,紛紛貪飲佳釀,終於不敵醉意,昏眩起來。她按住額頭,視線模糊了,她懶懶地往左邊倒,那是太子肩膀。她好自在地靠上去,嗯~~好暖、好舒服!
「紛紛!」小保驚訝。
太子轉過臉來,垂眸望住她朦朧的眼睛。
她靠在他肩上笑望他。「太子……」她瞇起眼睛打量他,說起醉話。「你長得真俊!」她笑嘻嘻。
大膽!眾人瞪直眼睛。這……這丫頭在輕薄他們的太子?這丫頭竟敢輕薄他們高~~高~~在上的太子?!
「匡!」
這回敏公主瞧得連碗都掉了,摔成碎片。這丫頭懂不懂分寸?大不敬大不敬啊!
太子望住紛紛,她靠著他肩膀傻呼呼地笑。
「你醉了。」他說,並沒推開她。她臉好紅,小嘴濕潤,太子胸腔繃緊,望著她的眼色很溫柔,可心頭感覺有火在燒。
「我醉了?是麼?」她笑嘻嘻,眼睛媚人,水波盈盈,就這麼靠穩他肩頭,聲音慵懶。「我醉了?宮裡的酒好好喝啊,真過癮,我今晚真開心,東西好好吃,我每天都要吃,要是弟弟妹妹們也吃得到就好了……」她想念家中頑皮的孩子們。
奴僕上前要架走紛紛,可太子揮手制止。梁御風黝黑的眼睛與紛紛渾沌的視線相望。「是不是頭很昏?」他問。
「嗯。」紛紛懶洋洋地點頭。
「是不是感覺很開心?」
「是啊是啊!」她傻呼呼地笑,感覺自己渾身軟綿綿。
太子眼色溫暖。「你確實醉了。」那緋紅的雙頰可愛得讓他好想咬一口。
「哦?」她眉開眼笑,當公主真好,吃得飽喝得好,贊ㄟ~~她頭昏目眩,閉上眼睛,身體慢慢往下滑,滑過他胸膛,癱倒在梁御風腿上。
「匡!」
這次,是禮官的酒杯掉了。這……這女人……倒在太子腿上?大膽,這簡直太大膽!
「還不拉她下去!」刑部大人命令。
太子再次出聲制止。「慢。」他無所謂,她倒在他腿上,他心底好似淌過暖流,某種溫馨愉悅的感覺在他心深處蕩漾。他招呼大臣們:「各位請繼續用膳。」
紛紛打起酒鼾,真在太子腿上睡起來。當他溫暖的身體是暖床,她躺得好安穩。
小保臉綠了。這個紛紛喔……男女授受不親,實在很亂來!
宴席尚未結束,紛紛已醉得不省人事,迷迷糊糊憨睡,耳朵隱約聽見人聲喧嘩,樂工奏著樂曲,她聽著聽著,漸漸迷糊。這是夢嗎?或許是吧,打出生至今,幾時享受過這種快活?
最後宴席是怎麼散場的?她不知道。怎麼被帶離酒宴,也沒有記憶。
午夜驀然驚醒,微光透窗,華麗的床,暖和的錦被,紛紛恍惚了,有一瞬不知身在何方,然後她記起來。
這美麗的寢室,富麗堂皇的擺飾,喔,這肯定就是妍公主的寢宮吧,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她口乾舌燥,發現身上衣服早被換下。
天氣冷,她勾起床畔紫披風罩上,步出廳堂,軟榻上臥著一名宮女,已經睡熟,紛紛溜出宮殿。喝!一出殿外她便傻住了。
哇~~她呆在月色底,滿園松柏花草,假山流水。極盡富貴之能,雕樑畫棟都是她不曾見識過的。好大的花苑,白海棠一朵一朵盛放,與月色相呼應。
夜闌人靜,她好奇著皇宮的景致,避開巡夜的侍衛,穿越無數迴廊,漫步小徑上,一邊低頭打量足下砌著的石板畫,不時又被沿路宮牆上鑲嵌的彩畫分了心。
多美、多美的彩畫,她看得目不暇給,忘記自己走的多遠,也不知走到了什麼地方。驀然回神,轉身望住婉蜒的徑道,唉、糟!她迷路了。
仰頭望住明月,她想著該往東還是西?唉呀,那麼大地方就這不好。這會兒她腿酸腳軟,只想找地方歇腿。她左顧右盼,花苑深處有一亭子,不如等天亮了再找宮女帶路。
紛紛攏緊披風往亭子去。踏上石階,一步兩步,摸著扶手拾級而上,忽地怔住,有人?!
那人坐在亭子一隅,慵懶地靠著圍欄。乍見羽紛紛,那一雙黝黑的眼睛浮現笑意。此際,他沒有束髮,黑髮披肩狂散,沒有華麗裝束,淺灰衣袍,若隱若現的強壯體魄,令他散發一股慵懶如獸的魅力。一對深邃閃著黝光的眼眸正打量著紛紛,那視線溫和,但她能感覺到在那溫和的視線底下,彷彿凝聚著某種磅礡的力量。
是的,這就是太子給她的感覺。很溫和,卻很陌生,表面看似無害,然她閱人無數,她知道越是話少,越是不鬧情緒的人,往往越是深藏不露。
「你怎麼在這兒?」紛紛詫問。
他笑了,聲音蘊著笑意。「應該是我問你,你怎麼會在這?」這裡是他的宮院。
「我睡不著。」紛紛立在石階上。
「我也睡不著。」他說,拍拍身旁座位。「上來吧!」夜幕下,肩上攏著紫披肩散著發的羽紛紛,一雙大眼盈盈地瞅著他瞧。乍見她,太子感到歡喜。他一向淺眠,不溜出宮時,便會在這兒一個人對月飲酒至天明。怎麼也沒想到她會忽然出現在眼前,他歡迎這個意外。
紛紛輕快步上來,爽快地就在他身旁坐下。寒風輕掠,送來花香。
「夜裡有禁軍巡邏,不要亂闖,他們還不認識你。」他提醒她。
「好啊!」紛紛低頭,邊試著弄掉鞋底沾上的泥,邊問:「你都沒睡啊?」
「是。」
「鬧了一晚你不累?」又低頭拔黏上裙擺的針草。
一雙男性的手伸來幫她,那雙手拽起裙擺一角,幫她剔去沾黏的針葉,低沉溫暖的嗓音像夢。「你肯定滿苑亂闖,這是虛衡苑栽植的小針草……」一雙陽剛的手卻好溫柔地幫她挑去針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