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開什麼玩笑!」
精美的雪印紙邀請函被撕成碎片,凌震廷憤怒的臉在白紙紛飛下顯得格外鐵青。坐在沙發上的穆翰禹處變不驚的喝口咖啡,對好友的暴怒完全不在意。
「這世上還有公理嗎?用下流手段奪走了我凌家的傳家古畫,還敢發邀請函來請我去參加競標!」凌震廷憤恨的朝翰禹吼道。
「人家可不是這麼想的喔!」翰禹好整以暇的看著他。「那幅畫是你祖父在一場賭局中輸給陳堂鴻的,兩方心甘情願的賭博,怎麼說是用下流手段呢?」
「他詐賭。」震廷咬牙切齒的說。
翰禹哼了一聲。「都過了十五年了,事過境遷,誰能說得清楚那時的情形呢?反正你祖父把古畫輸給了陳堂鴻是事實。」要看到凌震廷失控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認識他多年!翰禹甚至不常看到他顯露任何感情。
凌震廷是近幾年來植物學領域中少見的年輕學者,以中醫為業的穆家,所有的草藥供應全由凌震廷負責,身為長子的穆翰禹與凌震廷年齡相近,同樣是少見的出色男子,在英雄惜英雄的心態下成為好友。凌震廷的穩重內斂不同於穆翰禹的風流倜儻,當穆翰禹忙著在女人堆中周旋時,凌震廷只會專心的照顧他的花花草草。雖然他的冷漠氣質讓女人們趨之若鶩,但凌震廷就像是他所培育的植物一樣;總是不動聲色。或許真如那些女人所說的,凌震廷是個標準的木頭人,他心中能容下的只有植物。
總以為好友不太可能發脾氣,但在今天,穆翰禹大開眼界了。
兩人現在正在凌震廷植物研究中心的大樓中,凌震廷氣得像是想咬人。
「我要是真的讓那幅畫落到別人的手中,我就該死到家了。不論花多少代價,古畫一定要回到凌家。」震廷堅定的說,銳利的眼神中投射出令人畏懼的光芒。
凌家擁有那幅畫已經有數百年了,早在明末清初時,凌家的祖先就將那幅畫視為傳家之寶。十五年前,祖父因為一場賭局,居然將古畫輸給陳堂鴻,成為凌家的最大恥辱。對凌震廷而言,奪回古畫不僅是為了洗刷恥辱,更是因為他對那幅畫有著一種奇特的感情。
雖然他說不上來,但是緊信那種感情是存在的。「到底是什麼樣的古畫,能讓你們這些人爭來奪去的?」翰禹問。「蘇東坡的真跡。」
翰禹無聲的吹著口哨。「哇!古物耶!可以送到故宮博物院去展覽。」如果真的是蘇東坡的真跡,那麼凌震廷想要回那幅畫可要付出相當的代價。
「那幅畫是蘇東坡被貶到蘇州西湖期間所創作的,長久以來由凌家收藏。」震廷回憶著,想起一些長輩傳下來的歷史。對他而言,古畫就是數百年來凌家的見證,旁人無法想像古畫對他的意義。
翰禹想了一會兒。「有任何文憲資料能證明古董真的是蘇州坡所繪的嗎?例如正史上的記裁或是縣志上有記錄?」震廷搖頭。
「那你如何能確定那幅畫是蘇東坡的真跡?」震廷微微一笑。「你會懷疑自已不是姓穆嗎?」
「不會啊!姓氏是祖傳的。」翰禹有點疑惑的回答。
「同理可證。不論是否是蘇東坡的真跡,在凌家沒有人會去懷疑,就算是積非成是也罷。對凌家人而言,那幅畫就是蘇東坡的真跡。」
「哈!祖傳的固執。」
震廷聳聳肩。雖然和穆翰禹是多年的好友,卻從來不敢奢望他能瞭解古董對凌家的意義,尤其是對震廷本身而言,意義更是顯得特別。
那是一個秘密,一個連震廷也不太能對自已承認的秘密。無可救藥的,他愛上了那幅畫。
震廷還能記得每一筆的筆觸,輕輕的開展,雖然已經十多年不曾看到那幅畫,但是還是能清楚的在心中勾勒出完整的書作,從小他就依戀著那幅畫。總是覺得自己在那薄薄的宣紙上感覺到古老的溫柔,召喚著他。
或許就是因為受到那幅畫的影響太深,所以他選擇與植物終日為伍。「如果搞不清楚是否為蘇東坡的真跡。你要估價不是很麻煩嗎?」
震廷一咬牙。「那有什麼辦法?就算陳堂鴻那傢伙獅子大開口,我還是要買回那幅畫。」
「我倒有一個主意。」翰禹若有所思的說。「我認識一個人,在辯認古董的真假或是古物的作者、創作時間方面有極高的能力。在古董界無人能出其右。若能請到幫忙,你在估價方面至少能有些依據。另外。我想陳堂鴻召開這次拍賣會。請來的一定都是行家;你一個什麼都不懂的生手傻傻的單槍匹馬而去,百分之百隻有被人宰的份,要是能請到她大小姐幫忙,憑著她在古董界的名聲,任何行家都不敢在她的面前器張,非給她三分薄面不可。」
「她?是個女人?」震廷皺眉。並不是他有什麼大男人主義在作祟,而是一個女人要在古董界中闖出名號是有些困難,更不用說是讓所有行家甘拜下風,成為佼佼者了。
翰禹點點頭,「說起來她算是我妹妹的媒人,我是在認識她許久後,才發現她在古董界的名氣可不小。正巧她也姓蘇,一些古董界的行家都戲稱她為「蘇東坡的女兒」,由此可見她辨認古物真假的功夫有多受人推崇了。」
震廷仔細思考著。不論如何,他必須承認自已在古董方面是個標準的白癡,帶一個行家在身邊,他能專心的應付陳堂鴻這隻老狐狸,讓那個女古董商去對付其他的買者。因為一些家族恩怨,陳堂鴻和凌家有著一些旁人不能理解的仇恨,這就是為什麼陳堂鴻要花費那麼多手段,在十五年前把古董騙到手。
也罷,就當作是請一個幫手吧!震廷自顧自的點頭。「那個女古董商的住哪裡?」他問。
「她在陽明山後山開了—家古董店;聽說她有一些奇特的渠道能弄到許多珍寶,古董界的人都快那間店當成聖地了。」這些事是翰禹從妹妹穆嬋娟那兒聽來的。「店名叫『魅惑人間』,在陽明山後一處人跡罕至的地方,我會把詳細的地點告訴你,不難找的。」
震廷點點頭,修長堅毅的手帶著罕見的溫柔輕輕撫摸案桌上的一盆白梅。梅花的枝葉顫動著,竟像是在回應他的撫觸,
翰禹在好友臉上看到男人的深情,有如他撫摸的是一個他深愛的女子。他不能瞭解凌震廷對於植物的感情。「很好,我馬上去找她。」震廷說。
「馬上?有必要這麼急嗎?」翰禹吃驚的問。
震廷指著地上被撕成碎片的邀請函。「陳堂鴻的拍賣會訂在下個月,我希望能先瞭解古畫的事情。況且,你我都不能確定那位女古董商會不會答應我的邀請。我已經沒有什麼多餘的時間了。」
翰禹不想點破,其實震廷真的不必那麼急於行動,只是一牽涉到那幅古畫,震廷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根本聽不進別人說的話。
「對了,一直想問你一件事。」翰禹猛然想起自己的疑問。震廷挑眉。「問吧!」
「那幅古畫畫的是什麼?古代美女嗎?」他感興趣的問,很好奇是什麼樣的畫讓這些人爭來奪去的。
「荷花。將近一千年前,西湖的一朵荷花。」震廷回答。
蘇戀荷習慣在過年前把髮簪、步搖等東西整理出來。並不是想拿出來大拍賣,只是覺得閒得發慌,摸摸玩玩這些古老的首飾也挺有趣的,雖然總要花費許多天的時間才能把「魅惑人間」的所有首飾整理完,但她仍玩得不亦樂乎。反正時間對她這種人沒有任何意義,蘇戀荷有的是時間。
一月份的陽明山,空氣中飄散著桂花的香氣。紫檀木的案桌上擺了一隻花瓶,瓶內插了兩枝白梅,那是她今早在園子裡采的。今年的梅花開得早,或許是因為前陣子的寒流吧!戀荷心不在焉的想著。
來到台灣數十年了,還是不太能習慣這種春夏秋冬分不清楚的氣候,這裡不是她熟悉的西湖,不論她多麼盡力的模仿故鄉的一切,還是無力對抗氣候。西湖的一月,湖畔的四周早就開滿梅花,哪像陽明山,只開個兩、三枝充數。戀荷忽然想念起西湖上的雪,隆冬一月正適合在西湖的斷橋上賞雪。再看看她現在居住的台北市,別說是下潔白的晶瑩的雪了,這個城市的天空只會下令人掉頭髮的酸雨。
戀荷深深的歎口氣。一杯西湖龍井放到她面前,全身素白的合夥人坐到她面前。
「好好的怎麼歎起氣來?」白水灩笑著問,充滿靈氣的雙眸令人不敢逼視,細細的柳葉眉惹人憐愛又透露出冷艷。
白水灩和蘇戀荷同樣是在西湖畔生長的人,數十年前來到台灣,和另一個道地的台北小姑娘合夥開了這家古董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