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峰塔倒,白蛇出世。
她皺著眉,有些疑惑的抬起頭來,恰好接觸到美婦人的眼光,一瞬間,她心中略過一種連自己也分析不出來的撼動。
怎麼回事?難道這個女人也是修煉者?
水灩在心中猜想著,可惜她現在法術被封印,無法看透這個婦人的氣息。
「你認識她?」擎天附在她耳邊輕聲問了一句,那種親密的感覺讓她的身體竄過一陣顫抖。
水灩搖搖頭,繼而詢問美婦人:「這八個字是什麼意思?」她打算一回龍門宅邸就找戀荷,讓她去揪出雷恩,再要雷恩查一查這個美婦人的身份。
在她腦子裡盤算著的時候,美婦人似乎看出她的心緒,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
「這是出自『白蛇傳』的偈語,法海鎮壓白蛇後所說的話。」美婦人說道,風吹拂過她的髮鬢,水灩發現她的風韻還是足以顛倒眾生。
美婦人看兩人一臉迷惑,繼續笑著解說:「白蛇的故事從宋元後就一直流傳下來,但是真正的成形是在明朝,馮夢龍將各種傳說整理、收編到『警世通言』中,還起了個標題叫『白娘子永鎮雷峰塔』。」婦人的視線投向遠方,變得悠遠,像是陷入回憶中。
「我所知悉的白蛇傳說,是從清朝的陳遇干所寫的『白蛇傳』,四卷五十三回,又續集兩卷一十六回。」擎天驀然開口說道,一旁的水灩也點點頭。
「那是太美化的故事,已經失去了太多真相。」美婦人說道。
擎天和水灩交換一個眼神,眼光中都是不解的疑惑。
「保留最多真相的,只有那篇『白娘子永鎮雷峰塔』,但是還是不夠,那些心情,沒有人能知道……」她的聲音漸漸微弱,像是被情緒淹沒,有些不能自己。
過了一會兒,美婦人才猛然回過神來,像是從記憶中清醒。
「抱歉,在西湖畔做生意,對傳說總是要有些研究,日久天長後,我變得對這些故事再熟悉不過了。」她匆匆一笑。
「還有一個古老傳說,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愛情故事也是發生在西湖畔的。」擎天看見竹籃中也有這組故事的竹籤,順口說道。
美婦人點點頭。「是沒錯,但是比起那種化蝶的愛情傳說,我還是比較偏愛『白蛇傳』。」
「解釋一下這八個字的意思好嗎?」水灩要求,閃亮的眼睛中映照著西湖的波光。
「很簡單啊!直到雷峰塔倒塌,白蛇才能重見天日。」
「還有另一隻青蛇呢?」擎天問道,卻發現兩個女人同時轉頭看他一眼,彷彿他剛剛問了一個傻問題。
「沒有青蛇,那時候跟在白素貞身邊的是一隻青魚精,不是蛇精。」美婦人為他解說著。「那是後來的誤傳。」
水灩翻看著手上的竹籤,心中略過一陣微微的悸動。
「你真的很清楚這些傳說嘛!」
什麼樣的人會如此專注的去尋訪這些故事的真相?當那些傳說已經發生了數百年之後,遠古的一切都已經不可考,而這個美婦人還是向遊人們解說那些傳說,難道真的只是因為職業所需,她為了賣這些竹籤,所以去探索那些傳說?還是恰好相反,美婦人是因為依戀那些傳說,所以待在西湖畔,一再的重複那些讓她深深愛戀的故事?
「西湖畔最容易發生故事。或許可以說,西湖畔最容易產生傳說中的主角。」美婦人看著水灩,別有所指的說道:「這裡的靈氣能孕育許多的傳說,不是嗎?」
擎天與水灩不約而同的倒抽一口涼氣。
「或許吧!」水灩許久之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澀澀的回答。「我曾經在西湖畔住過一段日子。」她這時才發現西湖景色有了些許的改變。「雷峰塔的基石也不見了,是在我離開的這段期間被拆除的嗎?」
美婦人微笑著,纖細的手指向原本雷峰塔聳立的方向。
「雷峰塔在民國十一年時,就已經被破壞得差不多了。塔身因為年久失修而崩毀,到了文化大革命時,紅衛兵發起了什麼革命運動,連基石都給破壞了,從此之後,西湖十景中的『雷峰夕照』成為歷史名詞。」她看著水灩。「你應該是在這件事之前離開西湖的吧?」
水灩點頭。當初「魅惑人間」也是設立在西湖畔,但是戀荷一看人世間亂得跟什麼似的,打定主意要搬到台灣去,所以她才會在台北的陽明山窩了好幾十年。
「難怪我不曾見過你。」美婦人笑著,伸手又把素色綢布蓋上竹籃子。「搬回西湖畔後,或許我們能做個朋友。」
「我沒有打算要搬回來,我還有一些事業留在外地。」水灩說。
「有些事情在沒有弄清楚前,是注定要牽腸掛肚,走也走不開的。」美婦人打啞謎似的說道,轉身就想離開。
「等一下……」水灩還有話要問,卻被美婦人打斷。
「這些竹籤就算送你們小倆口吧!當成見面禮,大家交個朋友。」說完,她飄逸而去,輕盈得彷彿足不沾地。
擎天與水灩目送著美婦人離去,一陣沉默籠罩了兩人。
許久之後,水灩才悠悠的開口:「這個女人似乎是修煉者。」
擎天挑眉。「你認不出來嗎?你們這些修煉者之間無法辨認對方?」
水灩沒好氣的瞪他一眼。他不提還好,一提起她就一肚子氣。「原本可以啊!但是拜你龍家之賜,我的法術被封印住了。」
他微微一笑,心中沒有絲毫的愧疚。
剛剛聽了那麼多的白蛇傳說,擎天突然想起「白蛇傳」中的一段情節。
「白素貞到了端午節時,喝了雄黃酒後會現出原形。但是初到龍門宅邸那晚,我怎麼看見你像沒事似的喝著雄黃酒?是因為時間不對?」
水灩給他一個有些詭異的微笑。「我要是真的現出原形,變成一條白蛇,你會不會嚇死?」
「如果你肯在我被嚇死後到仙山去替我盜靈芝仙草,那又何懼?」他直直的看著水灩。「你會嗎?你願意為我去盜仙草嗎?」
她迎視擎天過度熾熱的眼光,感覺到熱力、慵醉、炫惑……
「基於愧疚,我會。」
戀荷曾經為了她所相信的愛情而死,凌震廷哀痛欲絕,不惜一切代價要讓他深愛的女人重生,甚至採取了在修煉者眼中看來也是極不智的方法。他選擇「死諫」,以自己的靈魂去求戀荷的師父,求取戀荷的重生。
一個願意付出千年道行,一個願意付出寶貴的生命,這種愛情難道還不夠?
這是水灩在替戀荷和凌震廷向師父求情時,所說過的話。
如果換成她與龍擎天,她願意為龍擎天付出多少?
「我倒希望除了愧疚,你對我還有更深一層的感情。」
「我有。」她衝動的說,才一出口,她就後悔了。龍擎天的眼神太過熱烈,而她說的話更像是又點燃了一場燎原大火,眼見火焰已經快將這個男人的理智焚燒殆盡了。
「但是我還是弄不清楚那些感覺。」
擎天歎了一口氣。跟這個不願誠實的白蛇精周旋,絕對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挑戰,恐怕要用上一生的時間,她才會慢慢看透那些存在於兩人間的相屬。
「我不會變成白蛇。」她突然轉回剛剛的話題。
擎天有些反應不過來,微皺眉頭。「什麼?」
「我不會變成白蛇。」水灩重複,十分自然的,彷彿沒有一絲考慮,她伸出手撫平他眉宇問的糾結。
擎天有些驚訝,不過他沒有表現出來。他在心中暗暗發誓,一生一世,他都會深愛著這種撫觸。
「為什麼?」他不動聲色地問。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有動靜,水灩馬上會停止這種不自覺的動作。
她的手指輕輕畫過他臉上堅硬得有如石刻的線條,擎天直到胸腔隱隱作痛,才發現自己一直是屏住呼吸的。
「我與你們龍家的結緣,是在我修煉滿五百年的時候,那時我為了避開天庭的雷劫,所以躲避到龍門宅邸。」水灩回想起過去,眼眸迷濛如夢。「修煉界的規矩是,只要修煉滿五百年就能夠脫離正身,凝魂結魄為人形,除了擁有法術,及長生不老的特權外,跟人類沒有絲毫的差別。」
從湖心吹來一陣風,把兩個人擁抱在風中。
「傳說中所說的有誤,除了一些特別的例子外,修煉者不會化成原形。」
記憶回到數百年前的龍門宅邸,那場雷劫的雨夜。
水灩突然間瞪大雙眼。
你希望我怎麼謝你?
乾脆這樣吧!嫁進龍家,當我龍家的媳婦。
可以啊!我答應你,不過要看你哪一個後輩有這個福氣了。
天啊!會是這樣嗎?她欠龍家的不只是那場躲避雷劫的人情債,難道連當初的一句戲言,天庭都要記上一筆嗎?
說不定她早在數百年前,就已經決定了自己的命運。
「怎麼了?」擎天看她臉上一時表情變化萬千,不解的問。
要怎麼才能說清楚那些穿越了許許多多時間的宿命?水灩輕歎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