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冷兩家長年比鄰而居,如今第二代能夠結為連理,也算是一椿難得的好事,左鄰右舍都湊這個熱鬧,紛紛跑來幫忙。加上兩位新人的親戚,以及前來幫忙的伴郎、伴娘,直把整間屋子擠得水洩不通。
新人結婚後並不住在家裡,另外在台北市郊區買了棟有庭院的兩層樓房,雖然床、衣櫥等大型的傢俱之前就已經送過去,但是結婚當天還是要運送不少東西,迎娶跟著搬新家一起辦,實在夠累人的了。
新娘被簇擁到閨房內,把隨身的物品帶齊全了,聽著母親一次又一次的述說中午的迎娶過程。
扇子、紅包、甘蔗與芋頭,甚至還有一塊半斤重的五花肉,以及六隻活蹦亂跳。舉著尖尖的像到處啄食的小雞,各種匪夷所思的東西堆滿了柳家,穿著各色禮服的伴娘們聽從長輩的指示,有的幫忙整理屋內,有的負責幫新娘做最後的整裝,而杜沁妍則被分配到煮湯圓的工作。
「煮湯圓?為什麼要煮湯圓?」她好奇的問,從背包裡拿出筆記本與筆,用嘴咬開筆蓋,睜大眼睛準備做筆記。
她習慣把身邊一些有趣的事情全記下來,所以筆記本是從不離身的。這一次犧牲睡眠前來,一來是為了好朋友出閣,不來幫忙說不過去;二來是她對傳統的複雜嫁娶習俗也感到興趣,索性拿了筆記本來,一件件的記錄下來。
柳家的夫人早已經習慣杜沁妍隨時做筆記的性格,一邊從冰箱裡拿出一整包冷凍的粉紅色湯圓,一邊向她解釋著,「迎娶時必須給男方的人喝甜茶與吃甜品,湯圓是最常見的甜品。你拿去爐上煮,小心別煮糊了。」交代完畢,柳夫人一陣風似的又去打理別的事情。
杜沁妍趴在自己的膝頭上,慢條斯理的把資訊記錄好,之後將筆記本收回背包中。她拿起擺在一旁的湯圓,優閒的打算晃到屋子另一頭的廚房去。
樓上正忙得緊,幫新娘穿結婚禮服忙得眾人兵荒馬亂,樓下卻又是空蕩蕩的,庭院裡兩個伴娘正在擦拭門窗,一面嘰哩呱啦聊得不亦樂乎。
她提起裙擺,小心的不讓因鯨骨圈而撐起的裙子掃到傢俱。穿著這身行頭工作,就像是被剪去了翅膀的鳥兒,總是覺得綁手綁腳的,她真無法想像,以前那些歐洲中古世紀的女人,整天穿著這樣的衣服,到底要怎麼吃飯睡覺?束腹的絲帶綁住她的背部與細腰,讓她覺得自己成了火腿。
眼前的情況還不是最糟的,一向穿習慣的布鞋被拿走了,為了配合禮服,蔡芳儀不知上哪去找了雙高跟鞋給她穿。光是看著那高高細細的鞋跟,她就覺得頭皮發麻,害怕自己一踏上去不但顯現不出女人的搖曳生姿,還會摔得讓自己出糗。現在反正迎娶的時間還沒到,她選擇赤著腳在屋內走動,要自己盡量別去想,等一下該怎麼穿著那雙高跟鞋表演摔斷脖子的特技。
被陽光熨燙過的拼木地板被烘得暖暖的,赤腳踩在上面好舒服,她忍不住愉悅的歎息,想像自己是正在跳舞的女郎,捧著湯圓,旋轉著穿過客廳,粉紅色的身影靈巧的躍動著。旁人若看見了她臉上自得其樂的表情,會以為她正在與誰共舞。
摹然,電話鈴聲響起,打斷了她的自我陶醉。
杜沁妍捧著湯圓的身子硬生生的停了下來,差點因為重心不穩而跌倒。她轉頭四處看了看,期望能找個柳家的人來接電話。但是從樓上新娘傳來的呼喊聲判斷,全部的人都在跟那件結婚禮服戰鬥,沒有人有閒來接電話,她義不容辭的拿起話筒。
「喂喂,柳公館,你好。」杜沁妍輕快的說,心裡還在盤算著,等會兒煮湯圓不知道要加幾碗水才夠。
電話那頭一陣靜默,只傳來斷斷續續的呼吸聲,讓人聽了格外不舒服。
「喂?喂?」她皺起眉頭,狐疑的瞄著話筒,懷疑對方打錯電話。「這裡是柳公館,請問你打幾號?」
對方終於有反應了,毫不掩飾的啐唾沫聲,伴隨著不堪入耳的髒話,年輕男子的咒罵聲連綿不絕的從話筒中灌入杜沁妍耳朵裡。她被驚駭得忘了要移開話筒。半晌後,無端被咒罵的憤怒掌握了她,她想也不想的用力掛斷電話。
可惡,台灣人的禮貌都跑哪裡去了,打錯了電話居然還罵人?!
杜沁妍氣憤的握緊雙手,連手裡的湯圓被捏碎了都沒有發覺,好心情一下子被破壞了,她皺著眉頭舉步往廚房前進,遺忘了原先的舞步。
幾乎就在同時,刺耳的電話鈴聲再度響起。她轉頭瞪著電話,跟電話那頭的人互比耐心。「刺耳的聲響迴盪在屋子裡有半分鐘之久,她終於敗下陣來,認命的拿起話筒。
「喂?」這次的口氣不像上次那麼愉快了,她準備要是再次聽到咒罵聲,就毫不客氣的罵回去。
對方喘了幾口氣,這次不再破口大罵了,反而陰側側的冷笑幾聲,直聽得她頸背後的寒毛都站起來了。
『我知道你們今天結婚,我也獻上我的祝福。」對方緩慢的說著,口齒有些不清晰,像是喝了過多的酒,舌頭已經被麻痺般,吐出每一字都是吃力的。
『閣下是哪位?」杜沁妍屏息的問。
不知怎麼的,她直覺的感到不對勁,這樣的祝福似乎不懷好意,隱含著什麼可怕的弦外之音。
話筒裡又是一陣冷笑,尖銳而刺耳,那難聽的聲音像是從地獄深處傳來的惡鬼吟唱,每一句都是不懷好意的。
「你不知道我是誰嗎?你已經忘記了嗎?是啊,新娘子怎麼有心思記這些瑣事。但是,你忘記了我,我可忘不了你們,你跟冷冠爵整得我什麼都沒有了。」他打了一個酒嗝,之後發出神經質的笑聲。「我會祝福你們的,對,我會祝福,而且還會送上精挑細選的禮物。」
杜沁妍整個人都僵住了,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原本抱著喜悅的心情來參加好友的婚禮,誰料得到竟會接到這種威脅電話。要說對方打錯電話,但是字字句句分明就是針對今天的新人而來;若說對方空口威脅,語氣裡的邪惡卻又教人不寒而慄。
她明白那人把她當成是新娘柳凝語,而且聽那不懷好意的語氣,杜沁妍猜測他大概對凝語恨之入骨。
「你到底是誰?」她支支吾吾的問著,努力維持口氣上的鎮定。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一顆心幾乎要跳出喉嚨,她緊張得連氣都喘不過來。
對方再度打了一個酒嗝,接續而來的是瘋狂的大笑。他不停的笑著,根本不打算回答杜沁妍的問題,之後電話倏地被掛斷了,只留下單調的嘟嘟聲。
要不是耳朵還因為那刺耳的笑聲而隱隱作痛,杜沁研真會以為剛剛那通電話只是她過度疲勞而產生的幻覺。她瞪著電話許久,之後強迫自己鬆開已經僵硬的手指,將話筒用力的放回去。
看來這對新人的人緣似乎不太好,今天的婚禮惹怒了某位一大早就喝得醉醺醇的仁兄。
杜沁妍的腦子疾速的運轉著,拎著那包幾乎已經被捏碎的湯圓往廚房走去。因為心有旁騖,所以她那蓬蓬的裙子一路上撞歪了不少陳設,她視而不見,只是一臉嚴肅的往廚房走,之後機械式的找到一口鍋子,放了半鍋水後,把那包湯圓倒進尚未沸騰的水裡。
她心裡明白,在全部的人都歡天喜地慶祝的當口兒,她是不可能把這件事情提出來殺風景的。問題是,這個威脅電話的危險性也不容小覷,今天這麼一個大喜的日子,怎麼容得下任何不愉快的插曲?身為朋友,她有義務替凝語面對這個威脅。
打定主意,她在心裡再度把那通電話的細節想過一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好好的想想應對之策。
殘破的湯圓沉澱在鍋底,你依我依的糊成一團。杜沁妍漫不經心的拿出湯勺,徒勞無功的攪動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筆直的盯著鍋中,完全聽不見四周的聲音,就連那逐漸朝廚房逼近的腳步聲她都置若罔聞。
如果對方只是一個喝醉酒的瘋子,那她大可以把那通電話當成惡作劇。只是對方竟然還說得出新郎的名字,就可以知道尋仇沒有找錯門路,聽那口氣雖然醉得厲害,但還不至於昏頭。她有些害怕,過多的酒精只是麻痺了那位仁兄的理智,讓他的行為更加瘋狂。
杜沁妍最擔心的,是那人信誓旦旦的說會獻上祝福與禮物。想也知道,對方不會送上什麼好東西,要是她不想驚動那對新人,就必須要一整天都提高警覺。威脅要是屬實,她就一定等得到那個醉漢現身;威脅要是只是空言妄語,那就更不需要告知新人了。
「還有冰塊嗎?」低沉的男青在廚房裡響起。
如此近距離的詢問嚇了她一跳,那聲音好近、好近,近得幾乎就在她裸露的頸後。神經繃得緊緊的杜沁妍霎時猶如受驚的小兔子,整個人疾速的往旁邊跳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