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凝語真的哭出來了,眼淚嘩啦啦的直掉。「他說的是『內急』不避親。他說要帶著我去上廁所,幫我牽著裙擺,讓我去——」無法繼續說下去,新娘半尖叫的喊著,因為眼前的窘狀而失去理智。「我怎麼會跟他討論這種問題?他怎麼能有這種提議?我是最美麗的新娘,應該舉止優雅,卻連上廁所都要他幫忙,還讓他待在門外聽著,教我以後還有什麼臉面對他?」
「現實是殘酷的。是要在我或是在你丈夫的幫忙下去上廁所,還是要乖乖的忍到晚上,你選一條路走吧!」杜沁妍斜睨著好友,知道現在跟她沒有辦法說道理。「不要忘了,等一下婚宴時,你還會被灌下不少的酒。」
柳凝語握著杜沁妍的手猛搖,滿懷希望的說:「這樣吧,反正現在離婚妻也還早,不如你先幫我脫了這身禮服,等準備出發去飯店時,再幫我打理上。」
「沒了紫金箍的孫悟空,還能不亂跑嗎?」杜沁妍不放心的問。
「不要把我比喻成猴子。」柳凝語警告著,兩手卻已經在解著背後的繫帶。「芳儀早就把我身上的首飾拿下來了,那也不差這身禮服,不如脫了舒服。我的衣服都在衣櫃裡,幫我拿一件來。」她自顧自的解著衣服,迅速的把身上的禮服剝下來,之後只穿著襯裙躺在床上貪婪的深呼吸。
「要躺下還嫌太早吧?婚宴還沒結束呢!要我去叫新郎官來陪你躺著嗎?」杜沁妍壞壞的取笑,臉上挨了一記飛枕,打得她髮型都亂了。她哀號一聲,躲到旁邊去以免遭到二度攻擊。
「敢跟我開這種玩笑,等你也進禮堂時,看我怎麼取笑你。」柳凝語起身往主臥室附設的廁所走去。
杜沁妍淡淡的笑著,幫忙整理好禮服,之後坐在椅子上晃著腿。「要進禮堂,也要找到一個有勇氣犧牲、肯娶我的人吧?」
柳凝語在廁所裡頭帶著笑意喊道:「從你我認識起,多得是想要擄獲你的芳心的人,要不是你從來都不給那些追求的人機會,追求者眾多的你,說不定會比我早些結婚。」她從廁所中走出來,拿著毛巾擦擦手。
「我一個人過得很好,並不欠缺什麼,何必去招惹那些風花雪月?」
「人總不能一直孤獨著,生命必須延續。一個沒才愛情的人生,雖然平靜卻孤寂,你難道要孤單的一路走到盡頭?」柳凝語難得嚴肅的看著好友,眼裡滿是認真。「我只是希望你過得更好些。」
「總是要看緣分吧!很多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她開始顧左右而言他,不願意正面回答問題。
柳凝語換上牛仔褲與襯衫,走過來拍拍她的臉。「就怕是緣分到了,你卻還閃閃躲躲,避之唯恐不及。」
好友的話語直接點破她善於逃避的習慣,腦海裡浮現司徒鈞的笑容。他的各種樣貌烙印在她腦中,無時無刻的出現,干擾她的思維。有如野火燎原般的追逐,他不停的逼近,這一次強烈的進逼,甚至讓她忘卻了該怎麼逃避。
茫茫人海裡,悠悠久生中,一個轉身的時刻,當她從睡夢中抬起頭來,就遇著了他。算不算命中注定?
打破了她平靜的生活,一如打破冰封的湖泊,之後激起一圈圈的漣漪。那麼短暫的時刻,那麼強烈的感覺,讓她不能忽視。曾經滄海難為水,若是躲避了他,從此之後她是否會有什麼不同?在午夜夢迴裡,關於他的記憶是否會一再出現?
沒有人料得到,短短的一日會牽扯到往後的什麼。是命運的擺弄,或是某種注定的機緣?
窗外傳來叫賣的聲音,柳凝語豎起耳朵,雙眼發亮的著向窗外,沒有注意到心亂如麻的杜沁妍。她興匆匆的轉頭,華麗的頭紗在半空中飄蕩,甚至掃到杜沁妍的臉兒,喚回了她的神智。
「娃娃,你肚子餓不餓?」她充滿希望的問。
社沁妍搖搖頭。「別忘了,我快一點時才啃完一個便當。」
「那是幾小時前的事,食物早就消化光了。再說看看時間,也該喝下午茶了。」為了填飽肚子,柳凝語可以掰出各種不可思議的理由,反正就是非要吃到東西不可。
「借口。想吃東西就直說。」杜沁妍太瞭解她了,毫不留情的戳破她的理由,一針見血的說道。
「我真的肚子餓了嘛!光吃糖果又不會飽。剛剛穿著柬腹,連胃都縮小了,脫掉後才發現餓得厲害。現在離吃晚上的婚宴還那麼久,再說晚上那頓我還要到處敬酒,大概也吃不到什麼。」柳凝語一臉哀求的說著,眼睛還直往窗外瞄,怕外頭的叫賣遠離了。「娃娃,你就陪我去買吃的嘛!」
杜沁妍不置可否的聳聳肩,想起背包裡要送給柳凝語的結婚禮物。她慢吞吞的起身,低頭找尋背包,卻發現剛剛上來得匆忙,背包放在客房裡沒有帶出來。
「我有禮物要送你,先等拿了禮物後,再陪你去買。」她喃喃說著。
新娘卻沒有辦法繼續等待下去,眼看叫賣的三輪車已經快要駛離可見範圍,她整個人跳了起來,再也沒辦法等槓沁妍這個慢郎中,迫不及待的往樓下衝去。柳凝語風風火火的模樣,完全沒有已嫁為人婦必須莊重的認知。
「禮物等會兒再說,我先去攔住那個叫賣的。」伴隨著略步的跑步聲,以及一路上眾人的驚呼聲,柳凝語已經一溜煙的跑出庭院。
杜沁妍別無選擇的,只能提著裙子跟在她後頭跑,途中還笨拙的跌倒了幾次。淡綠色的身影在經過客廳、穿過庭院時,並沒有發現有一雙銳利眼睛始終踉隨著她。
老王在台北市郊賣蚵仔麵線已經有二十多年,這附近的人家沒有人不曾嘗過他的手藝。因為料下得實在,手藝也不差,客人們口耳相傳,甚至還有電視台來採訪過他。他踩著三輪車,招呼著形形色色的客人,一碗碗的蚵仔麵線從他手中盛起,交到不同的人手裡。
做了二十多年的生意,什麼樣的人他沒見過?
只是,今天他真的是開了眼界了。
三輪車經過市郊一棟新落成的獨棟樓房,一個縮著頭髮,還戴著頭紗,卻穿著襯衫、牛仔褲的美貌小女人,一臉餓壞似的追了出來。
跟在她身後的,還有幾個穿著絆手絆腳的男女。女的穿著蓬裙與禮服,奔跑時還不時有人會跌倒,呼痛聲此起彼落;男的穿著各類西裝,看來材質都是上等的,合身而帥氣。每個人叫嚷著,眼前彷彿是一場過於荒謬的追逐戰。
柳凝語不顧身後的大批追兵,直往老王的三輪車撲去。雷霆萬鈞之勢有些嚇著了賣麵線的老人。
「麵線一碗,大碗的,很多辣椒,一點香菜。」她一邊喘息著,雙眼飢餓的掃射整個三輪車。
杜沁妍也來得極快,她發現把裙子連著鯨骨自一起提到膝蓋附近,可以跑得很快。雖然會露出只穿著絲襪的小腿,但是眼前情況緊急,她也顧不得旁人是否會看到她無意洩漏的春光。奔跑的期間跌倒了幾次,,她仍舊不屈不撓的跟在新娘身後跑,善盡伴娘的職責。
「跑得這麼快,別人還以為你要逃婚。」她也不停的喘氣,終於停在柳凝語的身邊,彎著腰喘氣。
「看來以為我要逃婚的,不只你一個。」柳凝語看著跟隨而來的大批人馬,深怕其餘的人會跟她搶食,連忙再下訂單,轉過頭對正在盛麵線的老人說道:於老闆,再追加麵線十五碗。動作要快些,我們都是難民。」
「俺這輩子走南闖北,什麼樣的人沒看過?就是沒聽過還有穿著禮服的難民。」老王咕噥著。佈滿皺紋卻仍舊有力的手抖動著,大場勺攪動麵線鍋,熟練的盛起一碗又一碗的麵線。
幾個伴娘與伴郎都到了三輪車旁。原先是因為看新娘連結婚禮服都給卸了下來,逃命似的跑出門,還以為她臨時後悔,逃婚去了。伴娘與伴郎裡,有一半以上是冷冠爵的合夥人與員工,這一看怎麼得了,連忙很有義氣的追出來,想把新娘給逮回來。
一看見新娘只是出來買點心,才發現睡了一覺起來,肚子也餓了。眾人忘了本來的目的,就在三輪車旁圍了一圈,虎視眈眈的看著那些麵線,手腳快的搶了就往屋子跑,各自解決民生問題。
杜沁妍手中被柳凝語塞了一碗麵線,只能乖乖的一手端著麵線,一手提著裙子,再往回頭路走。她心裡疑惑著,怎麼短短的一天,竟像是永恆似的,怎麼也過不完?
傳統的婚禮有著太多事要處理,她整天跟著新娘子走,還要隨時幫忙,又要應付司徒鈞,又要應付她自己——
心不亂則已,一旦亂了就難以收拾了。心潮一旦被觸碰,那漣漪就一圈圈的往外散去,難以收回也難以看到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