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是當差的,他們是賊頭,兩方能對得上眼嗎?」
「我們又不是第一次『警民合作』,警察和小賊偶爾也會互施小惠的。」他保證。
「那就好。」她的眸心放光。「我只想確定約翰是否握有詳細的走私名冊,你能幫我問出來的話,那就謝天謝地了。」
「但是那些中東人看起來不像會說中文,妳熊和他們溝通嗎?」
「當然,你以為我學了四年的阿拉伯語是學假的?」董青蘿全神貫注於對面那個外國仔。
「原來妳眼巴巴跑去找人學什麼阿里不答話,就是為了這一天?」
「是『阿拉伯語』!」她瞪死黨一眼。
從十七歲那年得知自己有個妹妹開始,她就把阿拉伯語列為將來必修的第二語言了。
身為虔誠的基督教徒,她的養父母從來無意隱瞞她的身世。即使董氏夫婦擔心在真相揭露之後可能失去心愛的養女,他們也平心的將之視為上帝的旨意。
原來在她半歲大的時候,董父派駐到香港的分公司,當時香港政府破獲一個龐大的販嬰集團,長年向大陸的貧窮家庭收購嬰兒,再轉手賣給香港成日本的不孕夫妻,牟取暴利。
當時董母擔任社福機構的義工,負責照管這十數個尚未長牙的小嬰兒。警方則依據集團的帳冊紀錄,一一聯繫孩子們的原生家庭。
半年過去了,其它小娃娃陸續被送回家,只有一個從上海拐買來的小女嬰始終沒有人出面認領。警方試著聯絡女娃兒的父母,卻得到一個「該戶人家業已遷離本址」的消息,小娃娃頓時成了香港政府無處安置的山芋。
社福機構無計可施之下,只好就地為她尋找收養家庭。而不孕的董氏夫婦眼看機不可失,連忙提出收養申請,正式成為她的法定雙親。
二十七年來,他們從不吝於施與她愛和關懷!在她需要的時候,提供一個可以哭泣或歡笑的臂彎。即使上天賜給她一雙親生父母,也不會像董氏夫婦如此稱職了。
「我和妳媽咪早已商量好,妳有知道自己身世的權利。」董父溫和的看著心情激盪的女兒。「如果妳希望與原生家庭取得聯繫,我們會在能力範圍之內,盡力幫妳找到他們。」
一開始,董青蘿不想!她不願與一個將兒女當成賺錢工具的家庭扯上關係。
「就我們所知,妳應該有一個妹妹。」養母揭露的消息卻改變了她的念頭。「我們和當地的戶政單位一直保持聯繫。在妳十一歲那年,妳的生父母又搬回原來的地址,但是最年幼的女兒卻失蹤了。大家都懷疑妳的父母又賣掉她,可是一來戶政單位人手不足,無法追查下去;二來政府機關也不重視這種小案子,所以妳妹妹失蹤的消息也就不了了之。」
「他們賣了我還不夠,居然又賣掉另一個女兒?」青蘿無法置信。
董母無奈的點點頭。「消息傳入我們耳中,我和妳爸爸無法坐視不理。可是在層層的官僚體系下,我們兩個外地人實在找不到施力點,只能盡量查出妳生父母後來居住的地點,以及當時在該地區比較活躍的人口中介集團。」
直到這一刻,她才體會養父母愛她多深。以她的個性,一旦知道真相後必定會努力找出妹妹的下落,於是他們盡可能先幫她做了訪查。光憑這一點,她便欠他們太多太多。
「然後呢?」青蘿屏住氣息,等待最終的答案。
董氏夫婦互相交換一下眼光,決定由董父開口。
「當時有很多國外的人口販子前去內陸地區收購未成年兒童,賣到……嗯……比較『特殊』的場所。」董父盡量以最含蓄的措辭讓她理解。「妳的妹妹應該落在營銷中東市場的販子手中。」
青蘿怔怔的望著父母,無法落淚,無法思考。
她的妹妹!一個無緣的小血親。這十多年來,她究竟過著何其悲慘的人生呢?
「我妹妹小我幾歲?」她輕聲問。
「我們只知道妳的本家姓『杜』,以及那小女孩叫做『青梅』,除此之外缺乏任何資料。」董母溫柔的將她攬入懷中。
杜青梅。有名有姓,妹妹的存在更加真實了。
青蘿,青梅,這原是一雙姊妹的名字,如今卻人海天涯。腦中的空白開始凝聚,匯成一個鮮血淋漓的漩渦,如同一顆被剖開的心臟,疼出她再也禁受不住的淚。
「爸,媽,我不能裝做什麼都不知道,繼續獨善其身下去。如果妹妹和我一樣生長在充滿愛與關懷的環境裡,我還能試著遺忘她,開展自己的未來,可是現實並非如此。她可能活在一個悲慘的深淵,而我卻幸福無恙!」青蘿深深吸了一口氣。「我一定要找到她才行!」
從此之後,她的人生進入一個全新的領域。
她近乎飢渴的吸收一切與中東相關的信息,積極結識她所能接觸到的每一個中東人。
她的書架上堆滿了介紹中東地區的書籍,剪報簿內搜集了與中東相關的所有報導。大學聯考放榜時,她痛苦的徘徊於阿拉伯語文學系與心愛的獸醫系之間,最後終於還是讓興趣佔了上風。為了平衡心中的罪惡感,她立刻透過大學的語言中心,與一位阿拉伯學生進行語言交換。
養兵千日,用在一時。
她的一切苦心即將在今晚獲得代價。她即將從一個人口販子口中得到她需要的資料。
董青蘿定定凝望著VIP包廂,彷彿擔心約翰會從空隙中飛走似的。
「哇咧,完蛋了!」陳朝陽突然叫出來。
「你不要忽然嚷嚷嚇人好不好?怎麼回事?」她驚魂甫定的拍拍胸口。
「老四也來了。」陳朝陽懊惱的指著另一道接近包廂的身影。「那傢伙兩年前被我提過,最近剛從苦窯裡蹲出來。媽的!他如果看到我,一定先幹架再說,什麼正事都甭談了。」
「難道沒有人告訴你平常應該廣結善緣嗎?」青蘿無奈的白他一眼。「沒關係,我自己過去好了。」
「那怎麼行?」陳朝陽想也不想的否決。
「我已經來到虎穴,只差臨門一腳,你現在叫我退回去,門都沒有。」她的意志更堅定。「你留在這裡等我消息,我馬上回來。」
「喂,等一下……」
青蘿靈巧的躲過牠的抓攫,順勢將一位女客往他的懷抱推過去。這一欄一阻的時間,已經足夠她遁入人群裡。
困難的擠過滿室人群,來到包廂外面,她尚未發話,對方搶先一步。
「妳想做什麼?」綽號老四的台灣人惡狠狠的喝問。
「警察。我和你們老大有約。」她晃了晃方才從陳朝陽腰間摸來的證件,不等對方看清楚便收回來。
老四半信半疑的瞄她一眼。
「……妳等一等。」看門狗閃進門裡,嘰哩咕嚕講了幾句後,又回身出來。「我老大說,今天原本不是警察討規費的日子,既然妳人都到了,大家交交朋友也好。」
他們顯然認為警方收到今天有大人物上門的密報,藉故來揩點油水。青蘿正中下懷,也不急著否認,先隨他進入包廂再說。
進房的那一刻,舞檯燈正好劃亮她的五官。她刺目的眨了下眼瞼,還來不及發話,包廂角落突然響起酒杯摔裂的嘩啦聲。
「妳!」一個油胖的外國男人指著她,驚駭欲絕的表情彷彿看見了妖魔鬼怪。
她突然用流利的阿拉伯語開場:「約翰,妳的膽子不小,走私人口的生意做到台灣來。」
「布……佈雷……」油胖的男人渾身發抖。
「我有幾句話問你。你要乾脆回答也行,和我走一趟局裡也行,一切就看你的配合度了。」她冷冷的打幾句官腔。
約翰陡然大喊一聲:「利德!」
「你做什……」青蘿的後頸猶似針刺般的輕微戳痛。
隨即,黑暗蒙蔽了整個世界。
而她甚至來不及涉入正題。
※※※
然後,她來到這裡。
她慢慢從溯思中回過神,約略明白自己中了暗算了。
天性中實際的一面立刻發揮作用。
眼下並非推敲約翰為何暗算她的好時機,先求生存比較重要。
她的運氣不能算太差。目前正值十月份末尾,沙漠進入溫度較和煦的冬季期。即使白日裡仍然異常酷熱,卻比五、六月的盛暑宜人多了。尤其現在是近傍晚時分,氣溫大約為攝氏二十三度左右,與台灣相距不遠,她的絲衫很適合遮擋太陽,又涼爽通風。
不過據她所知,沙漠冬夜的氣溫會驟降到季度以下,這身衣料絕對無法抵擋如此的低溫,當務之急是盡快找到有人煙的地方。
悶悶鈍鈍的噪音忽然從她頭頂上掃過。轟轟轟轟……
石破天驚的閃光從她的記憶庫中喚出一個名詞--直升機。
「有直升機!」她得救了!青蘿連忙跳起來,脫下纖薄的外衣衝出遮蔽處,用力向天空揮喊:「救命啊!這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