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啊,我也一樣。」維箴用力點晃螓首,同樣是一臉要哭要哭的表情。「范的大本營在洛杉磯和英國,將來結了婚,他不可能答應讓我獨自留在台灣,而自己回英美的住所。那……那……那我豈不是得跟著他遠嫁到洋鬼子的國家。我才不要呢!我要留在台灣,跟你們住在一起。」
萌萌閉上眼睛,凝聚精力十秒鐘,進行下一波的攻防戰略。
「要不然你們想怎麼辦?一輩子跟我耗在老宅子裡當老姑婆?」她睜開眼,並且祈禱眼神夠銳利。
「這也沒什麼不好啊。」維箴怯怯的瞄向繼母,尋求同伴的支援。
「而且我們沒有要求你當老姑婆。」雙絲眼睛一亮,綻露著希望的水光。「紀先生是個標準的台灣精英,工作、居住皆以本土為主,你仍然可以嫁給他,老姑婆由我和維箴來當即可。你只要有空常常回來看我們,我們就心滿意足了。」
「對。」維箴為自己高節的情操感動不已。
「老天……」萌萌閉上眼,發出第二波垂死的呻吟。
門外竊聽的三個男人露出程度不一的複雜神情。紀漢揚微微一笑,重新拾回清白的身份。餘下兩個男人滿臉陰暗,彷彿剛剛吞完二十顆生雞蛋。
「你們都聽見了,整樁拒婚案件完全與我的萌萌無關。」他神采飛揚的追打著哀兵。
范孤鴻與彭槐安對視一眼,互相挑了挑眉,取得無言的默契之後,突然揪著他領帶又扯向走廊底端,以免驚動書房裡的高峰會議。
「是萌萌的挑唆也好,不是萌萌的授意也罷,總之我們這一方有兩個人,兩票對一票,算你倒楣。」范孤鴻決定硬栽到他頭上。活該!誰教他是弱勢族群。
「放心。」紀漢揚老神在在的安撫同袍。「再給萌萌一段時間,她遲早會說服兩位女士點頭的。」
「你說得容易。」彭槐安低吼,手刀又架回他脖子上。「再隔六個半月,這個世界就要多出一名新生兒。你們能等,我兒子可不能等。」
「奇了,又不是我們叫你弄大她的肚子。」范孤鴻很吃味。
「別嫉妒我。」彭槐安狠瞪他。
「兩位,冷靜一點。」紀漢揚越來越覺得自己和萌萌活像這一大票人的糾察隊。「沒有三兩三,不敢不梁山。今天我既然登門造訪,自然是來報送好消息。」
「你有法子說服她們出嫁?」兩個男人心頭登時灌注入期盼的泉水。
「先說好,我手中只有一個名額。」他最喜歡玩二桃殺三士的遊戲。
原先的同盟立刻跳換為現今的敵手。范孤鴻斜眼冷看彭槐安,開始懷疑自己怎麼會將這傢伙視為同伴?打從一開始他們就看彼此不順眼的。
彭槐安以同等程度的低溫回覷他,兀自盤算著有什麼最快的方法可以讓一個強壯的男人暴斃。
「好了,別瞪了。我有個公平的提議。」紀姓仲裁人提出獨到的見解。「咱們把決定權留給女士,其爭也君子。」
有道理。兩位男士點點頭,狐疑的打量他。
「你帶了什麼秘密武器?」
「兩個字,強強。」紀漢揚揚了揚公事包,微笑道:「咱們進去參加會談吧!這件事情最好在人數到齊的時候解說。」
強強?范孤鴻暗自納悶。小傢伙的復原情況極為良好,目前也依照社工人員的安排,進行心理治療,以期將他所隨的暴力陰影降至最低影響度。以他迅速的進展來看,下個禮拜應該就可以出院了,他們一行人正向社福單位提出接手小傢伙的請求。
至於蘇偉翔,那天被他痛打一頓後,委頓得無法收拾細軟逃走,不到兩個小時就被前來拘捕的警察帶回看守所,四天前由檢察官正式提起公訴。聽說姓蘇的在看守所裡的日子也同樣多苦多難,其他牢友獲知他兒子下凌虐兒童的罪案,簡直不齒至極,每天照三餐修理,閒著無聊沒事做時再加一頓點心。黑道人士也講求黑道義理,牢獄中,因為欺凌婦女和兒童而入監的罪犯地位最卑下,以後蘇偉翔想過輕鬆日子,只怕難之又難。
紀漢揚領頭,彭槐安次之,范孤鴻殿後,三人合組成男性軍團,一字排開,由領頭的男人負責敲門。
萌萌猶如抓到一根浮木,任何人能讓她脫離眼前的泥淖,她都願意謙卑的跪下來吻他皮鞋。
「請進。」她如釋重負。維箴一眼瞧見隊伍最後方的范孤鴻,馬上升起充滿愧疚感的紅雲。他閃到愛侶身邊,執起柔細的小手避坐到最偏遠的角落。
「你也會不好意思?」范孤鴻輕聲咬她耳朵,話中怨懟的意味十足。
「范……」她訥訥的。
「在你眼中,我就這麼不通人性?」他一回想起方才聽到的片斷就覺得慍惱。「我和你們共同生活了這段時間,難道會看不出萌萌與葉夫人對你的重要性?你為何認定我半點也通融不得,鐵定會要求你離鄉背景,住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環境?」
「難道……」她的水眸閃閃發亮。
「我本來就干自由業,既然名曰『自由』,當然就是我高興住哪裡都行。」他白她一眼。
「可是,我以為……」她歉疚的垂下腦袋。「我以為你希望搬回歐洲或美國嘛。」
「你以為?」他余慍未消。「你每次都往最壞的方向『以為』。」
「各位,請把注意力集中在敝人身上,多謝賜票。」紀漢揚歎了口氣。這票人真的太難搞了。
兩對愛情鳥一進門就各自帶開,竊竊私語,咬耳朵的內容還一模一樣,真是的!乾脆集合起來,統一說明豈不更富效率。
萌萌往旁邊挪移,讓出書桌後的主位。
「求求你,講一點好消息吧!我需要。」她委靡的神態教紀漢揚好生心疼。
「應該算好消息。」他溫柔地拂開垂下她額前的劉海。
「你特地把我們集合起來看兩位表演?」彭槐安不悅的譏刺。
「有點耐心好嗎?」紀漢揚不甘示弱的回嘴。漲鼓鼓的公事包內疊放兩個文件夾,他取出其中一個,翻尋出幾張表格模樣的資料。「強強下個星期四應該可以出院,不過心理咨詢的部分必須持續下去,直到心理醫師提出他已經復原的診斷。」
「他可以跟我們住嗎?」維箴最掛心的就是這一件事。
「我已經和社工人員討論過。雖然政府有補助受虐兒童的醫療經費,不過整趟療程下來所費不貲,假若能夠尋找到自願贊助的家庭自然是上上之策。」他低頭瀏覽幾行文字。「強強住院期間,我們對他的關懷和愛護,社工人員全看在眼裡。於是他們承諾,只要依循正當的領養手續,願意將強強交由我們收養,如此一來,我們就可以合法地擁有強強的監護權。」
「真的?」維箴喜出望外,心頭的大石終於落了地。
「先別高興得太早。」萌萌素來以冷靜聞名。「正當的領養手續包含哪些步驟,必須耗時多久?」
「免不了必須接受社工人員的訪視、觀察,填寫文件表格,以及雜七雜八的手續,在座各位對於政府單位的官僚作風應該不陌生。」他挑了挑眉。「我在社會福利局還有幾個朋友,請他們出面幫個小忙,應該能縮短手續辦理的過程。而在審驗期間,社工人員會先來訪視強強未來的生活環境,如果合格的話,強強出院之後,他們願意先讓小孩子安置在這裡。」
「台灣的領養人必須具備哪些資格?」范孤鴻皺著眉。紀老大剛才承諾他有一個「名額」,而到目前為止,他尚未聽到任何關於「名額」的話題。
「問得好。」紀漢揚若有所指的抬高嘴角。「那些經濟狀況穩定啦、人品優良啦、家庭環境正常啦等點點點點,略過不表。重點在於其中最最最不起眼的一項——偏生這項要求,在場之中沒有任何人合格。」
其他五個人面面相覷。他們論人品,個個不凡;論錢財,拿張紙鈔點煙也不覺得奢侈;論生活環境,台灣很難找出比陽明山更高雅的地點。如果還能讓社工人員挑出什麼毛病來,他們也心服口服了。
「別賣關子,直接說吧!」彭槐安等他的「名額」也等得有點不耐煩了。
「已婚。」紀漢揚以標準的唇形說出。
現場一片靜默。
下一秒鐘,所有聲音同時爆出來,彷彿人人積壓了幾世紀的話,不吐不快。
「這個問題太好解決了。」彭槐安興奮地跳起來,終於明白何謂結婚的「名額」。
「沒錯,我和維箴可以立刻到法院公證。」
「不急不急,這種麻煩事當然交給我和雙絲——」
「後娘,強強和我比較要好,不如讓我和范出面——」
「可是我也喜歡那個小傢伙呢!以年紀而論,我——」
「葉夫人,維箴說得沒錯,我們應該以小孩子的福祉為前提,強強和我們倆比較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