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未出口的心緒,范孤鴻聽在耳裡,看在眼裡,蕩漾在心裡。許許多多張面孔轉繞著他腦海——有她,有小強強,有葉萌萌,有陸雙絲,甚至有那只煩人的蘇格拉底。
後院庭樹的落葉應該清掃了,滿地枯枝若交給她們三人打理,只怕力有未逮;強強看起來永遠滿腹心事,他尚有幾件發人疑竇的細節未得到解答;那只蠢狗的塊頭越來越壯碩,過不了幾個月三名女人就拉不住它;還有,家裡的廚具該換新的了。
家裡?葉家老宅竟然成為他腦海中的「家裡」。曾幾何時,這幾張面孔,這一片山竟交織成他平靜生活中的全部。
即使維箴不問,他當真走得開嗎?
「二十世紀未,全球間有一種相當方便的送貨服務,稱之為『國際快捷』。」海盜般放浪的微笑勾彎了他嘴角。
「不要笑我。」她彆扭地捶打他,覺得自己實在主動得太沒有女人味。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遭!
悲傷與快樂,誤會與瞭解,往往只有一線之隔。
范孤鴻滿足地想,他很幸運,遇見一位不知道如何誤解別人的女子。蘇大鬍子說得好,樂莫善於如意,憂莫慘於不如意。
而他,很如意。
第七章
閭庭多落葉,慨然知已秋。
四天前,第一波連綿雨飄然灑落人間。細雨隨著勁風,樹樹吹出秋聲,山山寫滿寒色。
范孤鴻抵達寶島至今,福爾摩莎總算進入稍微能忍受的天候。尤其入了夜,疾風撩樹梢,吹得老宅子颯颯亂叫,十分帶勁,他喜歡!
鴻門晏的次日起,萌萌便移植到紀漢揚居處,找他普渡眾生,惡補期中考的財務分析概論。這一去想必又是三、五天之期,沒過完大考不會回返,因此,他的畫尚未拿到手。
反正他不急。取畫的目的既已篤定能順利完成,黃天林那一方不妨耐等幾許時日,不必忙在一時。
「喂,上床睡覺了!」腳尖頂了頂蘇格拉底的胖肚皮。
蠢狗抬起惺忪的眼皮,懶尾搖晃兩下感謝他的提醒,然後撐起圓滾滾的身子,離開客廳地毯,轉上樓尋找今晚「臨幸」的房間。
他拎著喝掉半罐的海尼根,最後一次巡視各扇門戶是否關緊。二樓窗戶若是開敞,半夜裡讓雨水打濕室內可就麻煩了??老話一句,明兒一早清掃的苦役可是他呢!
「別鬧我……」走廊上傳來輕笑聲。「時候不早,你該回去了。」
「跟我一起回去?」彭槐安低沉的嗓音傳遞著誘惑。
「不行,我三更半夜出門,多奇怪。」雙絲嬌嗔。
「你三更半夜趕我出門,那才奇怪。」
「嗯哼!」守衛隊清了清喉嚨,道貌岸然的繞出轉角。
兩隻正在培養姦情的愛情鳥登時被逮個正著。
「范!」雙絲羞澀得幾乎不敢正視他。她連忙推開情郎,大半副嬌軀閃進門裡,彷彿如此一來就能與彭槐安劃分界限。「沒??沒有啦!彭先生……他快走了。」
「誰說的?」彭槐安用眼角餘光瞄他。
范孤鴻仰灌一口啤酒,喉結上下滑動。棒打鴛鴦的殺風景事兒交給萌萌負責,他無意繼承掌門人寶座。
「我不曉得。我什麼都沒看見。」他悠哉游哉地從兩位現行犯身旁經過。
彭槐安嘉許地點點頭,算他上道!採花大盜的本性揭露出來,姦夫邪笑著侵入佳人的香閨。
「你慘了,今晚沒人幫你撐腰……」餘下的字語關掩在房門裡頭。
真令人羨慕!范孤鴻間或聽聞房內的喁喁細語,忍不住歎了口氣,好久不曾調理「陰陽五行」了,難怪他氣血不順,唉……
輕扣二老闆的房門兩響,不待室內揚起招呼,他自動探頭進去瞧瞧。
「維箴,你還沒睡?」既然如此也就不怕吵擾到她。他信步踅進房內。
維箴坐抵著床頭櫃,正翻閱一本厚達三公分的哲學著作。
「我想再看一會兒書。」談起做學問,她的水眸粲然生輝。「前陣子我讀完亞里斯多德的語意學,或多或少得到一點啟發,所以又買了幾本希臘哲學史回來。如果你有興趣,等我看完之後再借給你。」
平常人的床邊故事書是什麼「清秀佳人安妮」、「羅曼史小說」,只有她這個天才,臨睡前猶啃著大部頭著作。范孤鴻一如以往,佔據她身畔的空床位,懶洋洋地翻動書頁??
蘇格拉底與菲德拉斯的對話。
「嘿!」輕狂的嗤笑聲哼出鼻來。「這只蠢狗隨便吠幾聲,也有人聽得懂它的狗話。」
「唔……」蘇格拉底從床尾抬頭,困兮兮的眨巴眼皮子。是誰在說我啊?
「亂講!」維箴不依的拍掉他手掌。「人家蘇格拉底的名頭就是承襲自這位希臘哲學家。兩年前我旁聽過一堂西洋哲學史,對蘇格拉底多傾倒啊。」
「反正你沒替這取成孟子、莊子、老子,我就謝天謝地了。」要他喚一隻蠢狗「老子」,打斷他腿也萬萬不幹。
「你走開,不要找我說話,我正看到『斯多噶學說』的精采部分。」俏鼻又埋進書頁裡。
他確實該回房了。可是,她的房裡洋溢著溫軟的氣息,連她聞起來也馨香噴噴的,寧謐祥和的氛圍戀棧著他的身影,教人著實很想多逗留一些時候,不願太早離開。
「什麼叫『斯多噶學說』?」只好找個話題引起她的共鳴。
維箴發現他還頗受教的,身為未來師尊的那一面立刻興匆匆的開始講說,「『斯多噶學說』下是『亨樂主義』的相反論點,講究禁慾、克已……」
「What!?」他連忙搶下有害讀物,一探究竟。「什麼禁慾克已!教壞囡仔大小!你給我少看一點這種鬼東西。」
「斯多噶學說哪裡犯著你了?」她皺著眉。
「它每一點都犯著我。」他合上書頁,反手擱置在床頭櫃上。「如果你學會禁慾克己,天天給我修身、齊家、平天下,那我還有什麼搞頭?」
她一愣。「我修身自持,和你扯得上什麼關係?」
「當然扯得上。」他大言不慚。「我尚未勾引你成功,豈能教區區一本邪書功虧一簣。」
這傢伙!
維箴又羞訕又好笑,兩朵紅透了雲彩浮上她臉頰,足可媲美日本國旗。
「色狼。」猛然抽出枕頭,用力捶打大淫蟲。
蘇格拉底受不了的斜睨他們,乾脆跳下床圖個清淨之地。
他大笑,軟松的枕頭三兩下落入魔爪中。
「等一下,住手。聽我說。」壯軀徹底壓制住一切暴動。「陰陽調和,相輔相成,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至理。虧你一路念上研究所,竟然連基本的養生之道也毫無概念。」
她四肢皆被制伏,酥胸劇烈的上下振動,臉蛋因為嬌笑而顯得紅撲撲的。
「我沒聽過什麼『陰陽調和』,只知道你想採陰補陽。」
「哦?」長而慵懶的喉音促使維箴迎向他眼波。
而後,她立刻明瞭自己的錯誤。他眸底的光,深邃如海,性感挑逗的笑意在其中波動、渲染……
「吼??」蘇格拉底猛然跳起來,狺狺低吼。
「該死!」他重重捶了床榻了拳,狠瞪那只死狗。「姓蘇的,你有意見嗎?」
出乎兩人意料,蘇格拉底的激烈反應與床上春色無關。它抬高鼻尖,嗅聞著空氣間的氣息,亮褐色的眼球已抹去昏昏欲睡的混沌。
有狀況。
范孤鴻立刻警覺。
「汪汪!汪汪汪!」蘇格拉底驟然激動的大喊,衝到門邊拚命扒搔底下的縫隙。
「范……」維箴怯怯的抓住他前襟。
「你留在房裡,我和那隻狗下去看看。」他簡短有力的交代完畢,敏捷跳下床。半分鐘前的慵懶性感演化成蓄勢待發。
門拉開,蘇格拉底一馬當先地衝下樓,沿路汪汪汪吠叫個不停。
「閉嘴,笨狗!賊都被人嚇跑了。」他低罵。
但蘇格拉底的反應相當怪異,嘴裡雖然汪吼得中氣十足,尾巴卻拚命搖晃,顯現出異樣的亢奮。追到廚房後門,蘇格拉底猛地收住,以免狗鼻撞上硬門板。
「汪汪!」它拚命回頭招呼范孤鴻,似乎示意他打開後門。「嗚汪,汪汪汪!」
白色閃雷乍然點亮全室,他跟進廚房,眼角狡光卻瞥到門口站立著一道黑影。范孤鴻火速旋身,手切砍向入侵的賊偷。
「是我!」維箴驚喘一聲。
攻勢堪堪在嫩項兩公分前停住。
「我明明叫你乖乖待在房裡。」他低聲喝罵。
「我……我擔心你……」她憂心忡忡地垂下螓首。
「汪汪汪!」蘇格拉底吠叫得更加狂急。「汪汪??」
「站在這裡不准動。」他狠瞪她一眼,轉身來到後門口。
狗狗拚命發出哼聲,急切地要求他立刻打開門鎖。他停頓了兩秒鐘,蘇格拉底終於不耐煩了。於是,范孤鴻立刻明瞭,為何好幾個夜晚他明明有按上鎖扣,隔天一早卻發現門鎖是開啟的。
這只蠢狗??或許該改口稱它為「聰明狗」??以兩隻後腳站直,鼻端正好勾著鎖扣的位置。它伸出紅紅的長舌拚命舔舐,竟然以舌頭的力量將鎖扣往旁邊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