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經煮好了嗎?」
「嗯。」范孤鴻漫不經心的拉著她,帶頭走進廚房。「你不吃蔥,所以我另外炒了一份芥蘭牛肉,待會兒不要吃錯了正中央那盤爆蔥的。」
這代表某種變相的求和方式嗎?
「好。」她溫馴的點頭,溫馴的入坐,彷彿覺得自己也收到一份貼心小禮。
范孤鴻繼續穿梭於餐廳和廚房之間,端出精心烹調的美食。雙絲事先囑咐過他,訪客之中有來自香港的朋友,因此他特地烤了一大塊西式小肋排,整治出東西合璧的菜色。
葉家的餐桌座位圖有異於正常家庭的狀況。當家裡有訪客前來,她們通常捨廚房的小圓桌不用,直接移師到餐廳較正式的方形長桌。桌首主位除了年紀最小、資格最老的萌萌,沒有任何人敢搶著坐。以往萌萌對面的座位由雙絲佔領,但現在已順利移交給紀漢揚,男女兩主各據其位,有模有樣。長桌側邊,雙絲和維箴面對面落坐,繼母大人的身旁為愛侶彭槐安。
今晚比較讓彭槐安納突起的是,他的對面,亦即維箴身邊,另外擺置一副餐具、一把椅子。
「你們家男傭也跟我們同桌吃飯?」他出身財閥世家,主從之分甚嚴,理所當然無法認同她們的紆尊降貴。
維箴一愣。「對……對啊!」她不禁偷偷瞄向范孤鴻,瞧瞧他老大有沒有被激怒的意象。
刷!白光亮晃晃的閃過,一塊小肋排從莫名其妙的方位飛進彭槐安盤子裡。一把牛排刀吞吐著鋒刃的銀光白龍,在他頸項邊緣徘徊。
「桌上的小肋排總需要本傭人服侍,幫你們邊吃邊切嘛。這位大哥有意見嗎?」范孤鴻溫和的開口,鋒利亮眼的刀刃在他五指之間轉支,簡直像中學生耍筆桿一樣,溜得不得了。
「現在忽然沒有了。」彭槐安瞪他一眼。
「萌萌,府上每餐飯都吃得這麼驚險刺激嗎?」紀漢揚感興趣地望向桌首。
「吃飯時間還好。」萌萌好整以暇的啜口熱茶。「他剛洗完澡,光溜溜的在家裡走來走去的時候比較刺激。」
「噗——」彭槐安立刻被開胃湯嗆到。
「你吃東西放慢一點,沒人跟你搶。」雙絲作勢要起身繞過去拍撫他。
「葉夫人,請坐,這種小事交給『傭人』負責就好。」范孤鴻漾出大大的笑容,看起來積極又熱心。他抬起巨靈掌,砰砰兩拳重重捶在彭槐安背心。「彭先生,您舒服多了吧?」
舒服到足以飛往極樂世界報到了。
男人的報復心真是可怕!維箴偷偷咬手指甲,祈禱彭姓受害者符合他皮堅骨粗的外形,不至於兩拳斃命。
「好啦,小朋友,別鬧了!」威嚴的萌萌出面主持正義。「大家坐下來,開動!」
待范孤鴻在她身側坐定,維箴忍不住輕聲咬他耳朵。
「我告訴過你對彭先生要禮貌周到,你老是冒冒失失的。」
「我有啊!」他回以無辜的一瞥。「你沒看見我還幫他切小肋排?」
唉!頑石。而且還不只他這一塊。她無奈的瞄覷著兩位對面而坐的大男人,只能搖頭歎氣。
彭槐安端坐在另一頭,靜靜觀察他們倆半晌,忽然有所得。
「我覺得維箴變漂亮了。」准繼父慢條斯理的發言。
「哦?」她一愕,然後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臉頰。「會嗎?」
「對!以前不管何時看到你,你都一臉『憂頭結面』——」
紀漢揚忍不住刺耳的皺起眉頭。
「抱歉。」他痛苦的告知每個人。「彭先生最近正在學台語。」
「謝謝你,發言人。」彭槐安譏誚的瞅他一眼,繼續發表高見。「你向來愁眉苦臉、滿面愁容的,難得皺眉頭的註冊商標不見了。怎麼著?透露一點吧!你談戀愛了?」
「沒有啊!哪有談什麼戀愛?」維箴羞郝得幾乎理進盤子裡。
「唉,女孩子家長到花樣年華,難免會情竇初開,有什麼好害羞的?」彭槐安爽朗的擺擺手。「比起萌萌,你還算晚熟呢!」
葉家兩名女兒找到對象,他比任何人都額手稱慶,因為那表示他的阿娜答雙絲夫人離「責任已了」的目標又更進一步,他們倆的婚事也就指日可期,哈哈哈——
「我……真的沒有。」維箴困窘的扭擰餐巾紙,暗示範孤鴻幫忙解圍。旁人對於她感情生活的詢問向來讓她招架不住。
記號收到!
「彭先生,想不想再吃一塊小肋排?」他和藹可親的問,牛排刀又拿在手指間繞轉。
彭槐安看看他,再瞄瞄維箴,終於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鮮花配牛糞,唉!」不勝欷吁。
「你討厭。」雙絲豎直柳眉,在桌子底下踢他。
紀漢揚望向桌首的大當家,偏生萌萌一臉興味盎然的表情,看戲看得很過癮,絲毫沒有介入戰局的打算。他若再不出面制止,這頓飯吃完之後,八成會二死二傷,剩餘兩人安然無恙——至於全身而退的人,當然就是他和萌萌了。
「范先生以前服務過哪些單位?」他明智的切入正題,先探對方來路。
「這裡跑跑,那裡走走,居無定所,沒什麼值得一提的豐功偉業。」范孤鴻焉會不知兩位俠客的來意。他的背景其實沒有刻意隱瞞的必要,然而太早洩了底,也賺不到稱頭的好處,做人還是保留一點比較好。
「那麼,范先生通常從事何種性質的工作?」
「找。」他簡單明瞭的回答。「我只負責跑跑腿、找找東西。」
「徽信社?」彭槐安揚了揚眉。
他翻個白眼。「不了,謝謝。我對於跟蹤外遇、拍照抓奸的三流把戲不感興趣。」
「這可有趣了。」彭槐安微微一笑。「除了徽信社,或者私家偵探,我想不到還有什麼行業與『找東西』有關。」
「彭兄,這也難說,或者范先生服務於公職也不一定。」紀漢揚拉口。兩人搭一唱,合作無間,招招比劃向他的要害。
「好說,我唯一吃過的一頓公家飯,是我高中畢業舞會的那晚,因為酒醉駕駛被人民保母請進拘留所喝茶聊天,直到酒醒為止。」他欠了欠身,禮貌的推開椅座。「我進廚房看看飯後甜點,蘋果派應該烤得差不多了。」
第一回合,獵物在貓頭鷹的包夾下全身而退。
兩個男人的臉上現出佩服之色。
他們還是啥都沒問到,只除了知道范孤鴻起碼高中畢業。
「從這傢伙的舉止來看,他較為熟悉歐美國家的生活形態。」彭槐安在女士面前一點也不避諱,直接向桌首的同盟低聲發表心得。「他使用刀叉的習慣,對食物菜色的選擇,甚至講話音調都帶有強烈的西方色彩。」
「他提起的高中畢業舞會,也不像發生在台灣。」紀漢揚更有精確的做出結論。「可見,范先生最底限從高中開始就已脫台灣,萌萌,你好像提過,范先生曾經寫過一張履歷表,待會兒借我看看吧!」
「不必麻煩。」萌萌四平八穩的喝一口牛尾湯。「我敢打包票范照實填寫的資料不多,留著也沒用處,我看完就隨手扔了。」
紀漢揚蹙起眉頭。「難說,或許會留下一些蛛絲馬跡。」
「相信我,你想從一份連年齡欄都亂填的個人資料表挖出寶來,只怕很難。」萌萌好整以暇的擦拭嘴角。
「他怎麼填的?」雙絲漾著好奇的甜笑。
「簡簡單單三個字——『夠老了』。」其他項目更不消提。
「這種來歷不明的男人你也敢錄用,還供他住宿。」紀漢揚露出責怪之色。身為一家之主,萌萌的警覺心特別高張,怎麼會……
「時勢所趨,不得不為也。」萌萌重重歎了口氣,眷戀的再喝一口美味好湯。
兩個男人登時啼笑皆非,歸根究柢,全是肚皮作怪。
維箴瞧見大伙交換意見,忽然覺得不太舒服。雖然事情與她無關,她仍舊感覺——被冒犯了,猶如被背後議論的主角幻化成她本人。
「我想,大家這樣小心翼翼的防範著范,其實多此一舉,他若真要對我們不利,早已找到一百次動手的機會了。」她細聲細氣的加入討論。
「我可沒有防著他。」雙絲趕緊澄清自己的無辜。「范把家裡打點得妥妥貼貼,我感激都來不及了。」
「沒錯。」萌萌慢條斯理的接口。「一個范孤鴻足夠抵用眾多工人。兩位男士不覺得你們近來幫忙修水管、換電線的次數減少了?」
難怪他們倆緊張兮兮的,生怕自己身份下跌,尊貴的男主人定座被篡奪。三雙美眸譴責性的集中在他們臉上,兩個男人登時成了眾矢之的。
「我們只是表達適度的關心!」彭槐安立刻為自己抱屈。
「關心我們還是關心自己?」萌萌一針見血。
紀漢揚只得苦笑。「都有。」
「總之,我們得確保他沒有惡意才行,待會兒請三們女士坐壁上觀,盡量別妨礙我們。」彭槐安拉下臉來插口。「傚法一句李總統的明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我和老紀會繼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