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生和他女兒怎麼了?」雙絲連忙問。一直以來,白非凡對她相當尊重友善,她自然最關切他們父女倆的景況。
「你誰都不過問,就只關心白老頭。怎麼?對他舊情難忘?」彭槐安氣瞇了眼睛。
雙絲瞭解,與醋勁正盛的男人講理是沒有用的。她燦爛的陪了一個笑,開始往後退。
「我女兒還在家等我弄晚飯……」
「回來!」逃犯再度被囚鎖在牆面與肉體之間。
她歎了口氣,已經漸漸習慣被他像拖麵粉袋一樣的扯過來、扯過去。
既然逃不過,惟有消極抵抗。她伸手把玩著他襯衫的第三顆扣子,靜消消的,決定讓他去唱獨腳戲。好半晌,彭槐安也不發一語,只盯著她頷低的頭頂心,彷拂深想著某件大事。
「好吧!」他忽然開口。「就這麼說定了。」
喲!他會心電感應?!方纔他們倆誰都沒開口,何來的說定了?
「說定什麼?」她扇動綿綿密密的長睫毛。
「下個月初我們把儀式辦一辦。」他講得很豪氣,她聽得很生氣。
「我們不要再為同樣的問題爭執了好嗎?」雙絲懲罰性地扯緊領帶,勒得他喘不過氣來。「你忘了,令堂並不贊同我的存在。」
彭槐安嘿的一聲笑出來,又狡獪又得意。「你錯了,經過上次一役,她已經把你列入值得觀察的媳婦名單。」
雙絲說不出話來,萬萬料不到會發生這種因福得禍的尷尬事。
「可是,還有令尊呀!」她立刻扯出第二號擋箭牌。「令尊現在一定對我恨之入骨。」
「錯了。」他得意洋洋的炫耀,「老頭子拚命告誡我一定要『把』你到手,等你將來進了家門,他再與你新仇舊恨一併結算清楚。」
雙絲簡直是目瞪口呆。
「哪有……哪有這樣的?」她還把希望放在眾人的反對上哩!
「即使他們反對,那也不干我的事。我像是娶老婆需要家長同意的乖兒子嗎?」
輕柔的長指撫弄著她的臉頰,一如千百年來人類撫觸著珍愛寶貝的姿勢。「告訴我,你遲遲不肯答應,究竟為了什麼?」
雙絲咬著下唇,瞥向右側的家園鐵門。
「如果我嫁給你,勢必要離開道,離開萌萌和維箴……我捨不得她們,她們就像我真正的家人,已經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我不想放棄這個家。」她輕聲地說。
「她們也會有出嫁的一天,到時候你怎麼辦?一個人守著這間老宅子?」他無法理解她的執著。幸福的機緣在身旁圍繞,人們沒有不立刻掌握的道理。「你嫁給我之後,仍然是她們的一分子,仍然可像以前一樣關懷她們、愛護她們,我不是這麼不通情理的男人。」
「可是,那種感覺並不相同。」她的眼眶微微泛紅。「日前我系以繼母的身份陪在她們身邊,然而嫁給你之後就什麼也不是了,甚至沒有最薄弱遙遠的血緣關係。我只能成為一個尋常的家族朋友,和她們的牽繫就此斷絕了,你懂嗎?萌萌和維箴是我最愛、最關心的親人,我不願意變成她們生命中的局外人。」
他困擾的揉著額角,對於她的執著無可奈何。
「如果可能的話,我願意收養你的『女兒』,成為她們的繼父。問題是,她們倆已經成年了!她們不需要父親。」他挫敗的擁緊雙絲,彷彿想藉此說服她。「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每一隻小鳥最終都會離巢。」
「我寧願等她們長大離巢,也不願先拋下她們。」她一旦堅持起來,任何人也說服不了。
「你……」彭槐安無計可施。「你別這麼固執好不好?」
「對呀!你這麼固執幹什麼?」冷不防冒出觀眾評語。
兩個人錯愕的偏首。
萌萌蹲在路邊,兩手支著下巴,不曉得已經看了多久的好戲。蘇格拉底神氣地端坐在小主人身邊,狗毛金燦燦的發亮。
「萌萌!」雙絲漲紅了臉,有如上課看漫畫被抓到的小學生。「你、你你、你何時跑出來的……」
「冷靜一點。」萌萌懶懶的直起腰。「你每次一心虛,講話就會結結巴巴。」
「我,那個,其實……」她比手畫腳的,說了半天也逼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你閉嘴,交給我來交涉。」彭槐安橫她一眼。
「哇拷!」萌萌咋了咋舌。「叫她閉嘴是我的專屬權利,你也未免搶得太快了。」
彭槐安豎直全身的毛髮,進入戰備狀態。
「如果你真的關心她,就應該勸她及早把握幸福,以免機會溜走。」他覺得很奇怪,為何面對一個黃毛丫頭,自己卻有如臨大敵的感受?
「哦?意思是,如果繼母大人繼續蹉跎下去,你打算溜走囉——」萌萌酷帥的勾勾手指。「算了,這個男人不夠心誠意正,我們回家吧。」
「好。」雙絲乖乖地跟上去。
「回來!」彭槐安火大,狠狠地又扯回她。「你幹嘛這麼聽她的話?」
雙絲很無辜的回望他。「我們一家人都聽萌萌的。」
「從現在開始,你聽我的!」他總有一天會被她氣死。
她無助的咬著下唇,望向小女兒,期待萌萌大發神威,解救她脫困。
「紀漢揚向我提過彭先生,」萌萌漫不經心的彈了彈手指甲。「他說這傢伙還不錯啦,所以你自己看著辦吧!如果你想跟著他,我當然不會反對。」
「我……我要跟你們在一起……」她怯怯的偷瞄彭槐安,一看他目露凶光,連忙壓低腦袋,眼觀鼻、鼻觀心,吭也不敢吭一聲。
「那我就沒辦法了。」萌萌晃呀晃呀的踅過來,拍了拍他臂膀,賜與無言的遺憾。「只要你有辦法說服她,人讓你帶走,不干我的事,我要去溜狗了。」
彭槐安狠狠的瞪著小女生晃開,又瞠視雙絲充滿愧疚感的頭頂,只能傻在原地。
他最近真是流年不利、八字不好,動不動就得生受女人的無聊氣,莫名其妙被一大團雌性生物搞得雞飛狗跳!在他的生命中,敗在女人手上可是頭一遭。偏偏這些女人……尤其是陸雙絲……說也說不動,罵也罵不聽,又無法瀟灑地撒手走人,再換個好口味嘗嘗。
他終於體認到,這就是報應,老天爺降給他的報應!懲罰他以前對女性的輕忽態度。
「對了。」萌萌走到一半又晃回來。「上回繼母大人送交給你的畫作,你何時要進行拍賣?」
「什麼畫?」他完全不記得有這檔子事。
萌萌冷冷瞥了繼母大人一眼。「畫呢?」
「呃,在他辦公室。」她笑得很尷尬。「我……忘了。」
瞧見她們一問一答的情狀,彭愧安心中立刻有了計較。若欲順利捕捉到陸雙絲,必須先從小女生身上下功夫。不知道為什麼,雙絲極端敬畏這丫頭。
「畫作放在我辦公室不至於遺失,我回頭再幫你們處理。」他開始收攏人心。
「敢問那幅畫是由哪位大師繪成?」
「石濤。我已經請專業的鑒定師簽發真品證明,你若需要另外找人再鑒定一次,我也不反對。」萌萌精明的一面立刻流露出來。「請問,石濤的真跡大約可以拍賣到多少價錢?」
「這必須看畫作的保存狀況。和石濤同為『四大畫僧』的漸江,有一幅山水作品曾經拍賣到一百二十萬的高價,所以石濤的畫應該不會低於這個價錢。」他挑了挑眉,笑得若有深意。「如果經過『有心人士』哄抬,即使要拍賣到一百五十萬,甚至兩百萬也不成問題。」
兩百萬?!母女倆四目相望。
「彭先生,來!面請坐!」萌萌親親熱熱的走過來挽住他。
「萌萌!」雙絲抗議。
「你別吵。」她怪瞪繼母一眼,偏頭繼續笑咪咪的交代他。「不然咱們談個生意好了,彭先生,只要你能把石濤的梅花拍賣到兩百萬,我就把繼母大人打包讓你帶走。」
「萌萌,你怎麼可以這樣?」雙絲急了。這簡直是賣母求榮嘛!
「好。」彭槐安也笑得高高興興的。「我們進去坐下來談。」
「萌萌!」她在後頭氣得蹦蹦跳。「你們怎麼可以聯手欺負我?」
水泥牆另一側,維箴慌慌張張的喊聲驀然響起。
「繼母大人,誰欺負你?你別怕,我馬上來。」惶急的倩影閃出門外,手上還拎著澆花用的水管。「啊!又是你,你這個土匪,你不要跑!看招……」
萌萌發現情況不對,連忙出聲喝叫:「等一下!」
來不及了!
維箴扭開水管龍頭,嗶啦嗶啦的自來水澆得兩人滿頭滿身。
「高、維、箴!」她濕淋淋的立在人行道上,咬牙切齒。
「萌萌!你……你幹嘛站在土匪旁邊?」維箴為時已晚的發現,妹妹就站在土匪旁邊。
彭槐安盯著自己泡水的皮鞋,最終只能仰望蒼天。
天哪……
「我、我不曉得……」維箴連忙拋下水管,湮滅證據。「因為後娘嚷嚷有人欺負她,前幾天這個土匪又搶了我的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