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龍頭御駕親征,擺明了是來探探素未謀面的未婚妻,以及白氏的家業情況。
「這麼說來,你對白家的情況尚稱滿意?」黃雲隴不太能接受他對婚姻的輕率觀念。
「嗯。」彭槐安無意與員工討論他的終身幸福。「員工培訓的會程籌辦得如何了?」
「一切流程大致上已定案。」聰明的經理立刻跟著轉移話題。「日前只剩下伙食承包商還在挑選當中,我們可能比照以往的慣例,批給福華飯店負責午餐和最後一天的酒會餐點。」
「那就這樣了。」他困難地把兩隻長腿移下桌面,小心翼翼地起身,右膝隱隱傳上來的抽痛讓他擰彎了濃眉。「我先回飯店休息,假若有任何狀況需要請示,直接撥電話過來。」
「是。」黃雲隴目送上司離開。
偉碩的骨架子幾乎填滿整座門框。
「蓬勃拍賣集團」在台灣的分公司並非所有據點中最具規模的,因為本土的高格調拍賣方式並不盛行。集團在台成立分公司的目的是為了網羅高級會員,並且定期提供會員們香港的拍賣訊息,等於為總部開發客源。
台灣多的是有錢凱子,所以在台分公司的生意並不因為規模較小,就亞於其他子公司。
彭槐安辛苦地站在走道區間,等待電梯從十四樓下來。他的分公司僅租用這棟商業大樓的第八層而已。
該死!這麼慢!他惱怒地盯著數字鍵,光是第十層便逗留了足足兩分鐘。他的腿若沒有在一小時內回到飯店冰敷,他那個暴君復健師肯定又要拿辭呈做為威脅,拒絕再與他這種不知愛惜身體的壞病人合作。
電梯門終於打開。
他看也不看地踏進去,隱約瞥見小空間內還站著另一名女客。然而,抽病的膝關節暫時中斷他的注意力。
「該死……」彭槐安低罵著閉上眼睛,痛恨的意味多過於痛楚。
他從來不留屈服於肉體的傷病,而眼下的行動不便讓他惱怒極了自己的虛弱。
「先生,你沒事吧?」遲疑但溫柔的女聲悄悄佔據斗室。
彭槐安不悅地震動。居然讓不相干的人觀看到他疲軟的一面!
他勉強直起倚靠著電梯牆面的體魄,十二人載量的空間霎時縮小了一倍。
「謝謝,我沒事。」他僵硬地頷首,眼眸拒絕望向身後的女人。
咖哩雞肉醬的香氣不曉得從何處竄出來,引誘著他的食慾。
現在時刻十二點半。他從早至今連一粒米影子也沒看到,昨天的晚餐也為了趕時間而只囫圇塞了兩個三明治,實在餓了……
咕嚕,咕嚕。
胃酸過度分泌而引起的餓鳴,在小小的空間益發明顯得令人尷尬。
他勉強按捺下第二句低咒。
人家說「十年修得同船渡」,無論後方這位有緣與他同「電梯」渡的女士是誰,她的機緣還算不淺,有幸目睹「蓬勃拍賣集團」總經理彭槐安最低靡的狀態。
目前才降到五樓而已。這部破敗的電梯為何堅持學習烏龜的速度?又不是在演龜兔賽跑。
頭頂上方的燈管閃了兩閃。
慢著!這是……彭槐安感到惡兆般的仰起頭。
轟的一聲,燈光全部熄掉,慢吞吞的下降感倏然終止。
「喝!」女性乘客抽出一聲驚駭的寒氣。
幾秒鐘之後,燈管緩緩地放出白光,亮度卻是半明的,風扇也開始轉動,輪葉旋轉的速度卻拖拖拉拉的。電梯依然停止,備用電源起動。
「Shit!」彭槐安簡直不敢相信。
電梯故障了!
他和一個陌生女人被困在電梯!
媽的,這種情節只會出現在浮濫的電視劇本或三流小說!
「Shit!」他氣壞了,再罵一聲,用力跺了一下腳踝。「啊……」
輕舉妄動的結果造成更慘重的災情。他受傷的右膝關節哪還禁得起如此的折磨。
「先生,你撐著點。」女士慌忙地上前一步,及時頂住他搖搖欲墜的碩軀。
「扶我坐下來!」他咬牙切齒道。
這句話並非請求,而是命令。
很少見過有人明明負傷在身,姿態還能擺得這麼高,陸雙絲暗想。
剛才站在這位大塊頭的身後,看他一副隨時會頹倒下來的樣子,她提心吊膽了好久。電梯裡就這麼一丁點空間,假若倫敦鐵塔真的垮下來,她連躲都沒地方躲。
「最近這棟大樓的電梯不太穩定,正在維修當中,每天都會出一點小狀況。放心吧!馬上就會有人救我們出去。」她吃力地扶著傷患在角落坐下來,美眸閃爍著樂觀的光彩。
「你怎麼知道?」彭槐安的語氣很粗率。「你在這棟大樓上班?」
肉體強烈的不適感幾乎害他悶吼出來。
「不,我每天中午為客戶送便當,所以已經很習慣了。」她笑咪咪的探出友誼之手。「你好,相逢自是有緣,我叫陸雙絲。」
「……彭槐安。」人家先透露芳名,他若不講好像禮貌上過意不去。
天知道,在電梯搭訕美女有違他的格調。
值得安慰的是,尊呼她為「美女」尚稱名副其實。
陸雙絲的眉目五官比清秀更標緻許多,可以稱得上是「美艷」,玲瓏窈窕的曲線適合拍攝塑身廣告。
她的芳齡或許不老,然而看得出來具有成熟女人的風韻,這種味道只會出現在接近或超過三十歲的女人身上。
他一直認為三十歲是女性最美的年華,猶如蜜桃成熟,卻不會熟得太透。
只是一般而言,三十歲的女人不會露出像她眼中那種天頁純潔的光彩,所以他判斷陸雙絲的實際年齡應該更輕上一、兩載。
莫名其妙,他的膝蓋痛得快斃掉,而大腦居然還有閒工夫分析女人的年齡和外貌。
沒法子,此乃男人的本能與天性。「食色,性也」渲句話是孔老夫子親口流傳下來的。
「現在我們只好等人救援。」她端莊地委坐在他側邊。對於一個在電梯內落難的女人而言,她的情緒實在開朗得離譜。
午休時分,機房和安全室的值班人員八成吃飯去了,不曉得他們何時才會獲救。
人家連院長受困於電梯內,都得等上五十分鐘才能安然出險,更何況他們現下缺少高官顯要幫忙吆喝。
幾分鐘過去,兩人都沒有交談。沉默無聲向來不會讓他覺得尷尬,所以他也不急著打開話匣子。
話說回來,掛病號中的男人決計不可能當選「最佳談心人選」,陸女士最好認命。
「我還以為你姓連。」她天外飛來一句。
彭槐安聽得沒頭沒腦。
「為什麼?」他忍不住扭著眉頭斜睨她。
必須承認,陸雙絲確實令人賞心悅目,她側面的線條精緻一如甫出窯的瓷像。
「因為在台灣只有姓『連』,不巧又擔任行政院長的人才容易碰上電梯當機。」
她的眉眼彎成兩道新月。
「我又不是行政院長。」天下為何有這麼愛笑的女人?彭槐安納悶。
「所以找才懷疑你可能姓『連』,起碼兩項要件你或許符合其中一項!」她笑容可掬。「對了,我為『美味便當公司』工作,是他們的兼職二廚,你呢?」
「我在『蓬勃』……」他臨時打住話。拜託!他沒必要招出祖宗八代吧!
「『蓬勃拍賣集團』?」她整理了下微散的劉海,眼中一閃而逝的光彩被舉手的動作掩飾掉。「你的同事曾經向我們訂過便當呢!」
「嗯。」一個渺小的便當廚師,他不感興趣。兩人的社會階層相差太多。
咕嚕,咕嚕。
媽的!他暗惱。
陸雙絲努力別瞥向他尷尬發紅的臉皮。英雄也有餓肚皮的時候,更何況傷者?
善良的天性接管大腦,她認為自己有義務替同伴的糗怒解圍。
「電梯不曉得需要多久的時間才能修好,我手邊還有一盒便當沒送,不如我們一起把它吃光?」
「你的客戶怎麼辦?」他是個有榮譽惑的男人。一不殺人放火,二不偷吃便當。
「反正他等了半天等不到,一定會自己出外覓食的。」陸雙絲開開心心地拎起紙制便當盒,鬆開橡皮筋。「今天的便當菜色不錯。『美味便當公司』新成立不久,所以每份便當裝兩種主菜,物超所值,今天是咖哩雞和排骨,很香哦!你聞聞看。」
盒蓋一掀開,迷死人的食物芳氣瀰漫整間斗室。
受傷的人需要正常的飲食和營養,他不會傻到與身體健康過不去。即使待會兒獲救時,身上沾滿食物的氣味,他也顧不得這麼許多。
「那……嗯哼……謝謝。」他清了清喉嚨。
一盒碩果僅存的便當,意謂著一雙筷子和一杯附湯。兩名陌生的男女共用一副餐具,無論從哪一國的禮節來看,都賺過度親暱。
她捧著便當,羞澀地想著該如何解決眼前的難題。
彭槐安重重地歎了口氣。不過就是吃個飯盒而已,又不是要強吻她,哪來這麼多顧忌?婦道人家就是婦道人家,沒事婆婆媽媽的。
「你先吃吧!吃剩的部分歸我。」他不耐煩地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