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洋裝真的很暴露嗎?」她有些擔心地詢問黃雲隴。
「其實不……」黃雲隴話未說完,馬上感受到兩道殺無赦的烈焰刺向他的臉。
莫怪乎陸雙絲害怕,連他這個大男人也不得不嚥下一口氣。「……不算不暴露。」
負負得正,當場把語氣轉圜得完美無缺。
「噢。」她可憐兮兮地拉攏西裝外套,不懂男人的「暴露標準」怎麼會比女人嚴苛這麼多。「那……便當送到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彭槐安發起脾氣的樣子著實太可怕了,令人心驚膽戰的,她頂好趁著情勢未惡化之前,盡快逃離現場。不過他舒舒服服的病床不躺,卻溜出醫院來管她穿什麼衣服,真是莫名其妙的男人!
彭槐安黑著一張臉,任憑她畏罪潛逃。在紀漢揚面前,他不好多說什麼,山水有相逢,陸雙縣和他總會碰得上面的。
「葉夫人是個值得珍惜的女人。」紀漢揚驀然開口。
彭槐安迅速斂起每一分不快的神色,迎上情敵的鋒芒。「看得出來!」
這算什麼?向他宣告所屬嗎?彭槐安暗暗冷笑。沒用的!他既然看上陸雙絲,就不會輕易放棄。可以想見,紀漢揚在感情方面也與他同樣決斷。
「對了,彭先生,您和白小姐的婚事確定了嗎?」紀漢揚狀似不經意地問。
兩個男人自然聽得出個中深意。
本來,紀漢揚對旁人的閒事向來不會多做理睬,然而葉夫人不同,她是萌萌的家人,也就等於是他的家人。他不會坐視自己的家人受到任何屈辱。倘若彭槐安有心追求葉夫人,那也就罷了;就怕他只想拿陸雙絲當點心,填塞牙縫。那麼抱歉!
於公於私,他都無法置之不理。
「差不多了。」彭槐安冷冷地撇高嘴角。
黃雲隴趕快介入,很害怕這兩個男人當場打起來。「彭先生,你也該回去休息了。」
「紀先生,且容我說一句……」彭槐安的步伐頓了一頓。「未到最後關頭,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變數。」
☆ ☆ ☆
晚風拂過樹梢,吹起波浪般的飄颯。
住在山間最大的好處,便是可以享受天涼如水的夏夜。晚間八點,台北盆地的溫度只怕仍然今人難以喘息。
雙絲漫步到離家不遠的小公園,縱容蘇格拉底在草坪上聞聞嗅嗅,順便解決它的生理需要。晚來天涼如水,多數人家已經圍爐開伙,馬路上偶有幾輛車呼嘯著上山、下山,而後仍然歸於沉默。
陽明山的夏夜,難得出現像今晚的安靜氛圍。
下個月中,就到了她亡夫葉海生的忌辰,她得提醒萌萌和維箴那一天必須騰出時間來。
葉海生的面孔在她心中有點淡了,然而他純淨熱誠的性格依舊在她心靈深處蕩漾。他是那種保有赤子之心的男人,在現實生活或許不夠強韌,卻隨時保持著樂觀的心。
不像那個彭槐安。
思緒一轉到那個不講理的男人身上,她立刻搖頭歎氣。
彭槐安居然打算收她當小妾!他也不想清楚,好歹她在葉家是名正言順的未亡人,堂堂繼母之尊,何苦屈辱自己成為他的玩物?
他太實際、太暴悍、太強勢、太不文明,每次獨處時都帶給她莫大的壓力感。
她已經習慣和優雅如一抹輕風的男人相處,像葉海生,像紀漢揚。
或許,她該努力地疏遠彭槐安。隨他去踏入婚姻的墳墓吧!
可是,孤零零的一個人,讓她覺得有點寂寞……
山風悠悠地吹息著大自然的琴音,彷彿撫慰她的寂寥。昔時的點滴,短暫的姻緣,現今的生活,猶如一場春花夢露,淡淡飄過腦際。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此情可待成追憶……」她輕聲地低回再三。
「你在想誰?」很有醋味兒的質問突然冒出來。
「哇……」這一嚇非同小可,她險險從鞦韆架上跌下來。
何方孤魂野鬼前來破壞氣氛!
彭槐安拄手杖的身影聳立在她左側,魁梧的體格遮掩了後方的光源,形成神威凜凜的剪影。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話一問出口,她就發現是多餘的。因為這座小公園位於大馬路邊,任何車輛上下山必然會經過看到。
現在的問題應該在於,他拐著受傷的龍腳上山做什麼?
「你又在思念誰了?」彭愧安執意得到一個答案。
換成旁的女人,只怕就端起脾氣,故意賣他幾個大關子。多虧他運氣好,碰上陸雙絲……天生好脾氣慣了的陸雙絲。
「沒有呀!」她揚起閃閃動人的微笑。「我在想我老公。」
那個鬼?幸好。彭槐安咕咕噥噥地生進她旁邊的揪繼。假若她回答目前正在遐想的對象是紀漢揚,情況就嚴重了。好歹一隻鬼不會還陽與他搶女人,但一個活生生的男人會。
他越來越搞不懂自己。明明決定了僅止於「照顧她」的,既然名為「照顧」,就表示兩人都不必給彼此太大的約束,同虛時能得到快樂即可。至於她私底下想和哪些野漢子結下交情,他鞭長莫及管不到,也實在沒必要理會。
他向來都是一個大方的情人。
結果事情卻變成現在的可笑處境。他非但開始計較她與哪個男人交往密切,甚至連她那個死鬼老公也成為他醋怒的目標。
這些都還不夠可笑!最最最可笑到足以登上全球娛樂新聞頭條的是……她小姐甚至還沒答應成為他的「被監護人」呢!
他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何在一個尚未得手的女人身上浪費這些心思?
唉!越想越鬱悶……
他又要發火了嗎?雙絲在旁邊偷偷觀察他陰沉的表情。好可怕哦!他莫名其妙地冒出來,又莫名其妙地板起一張殭屍臉。不曉得他生起氣來會不會打人?
太恐怖了,還是先溜為妙。反正他腳上有傷,跑不過她。
「彭先生,今晚夜色很美,您自個兒留在這慢慢欣賞吧,我先回家陪我女兒了。」她一個箭步站起來,深深一鞠躬。「蘇格拉底,回家羅!」
三十六計的最高招……走為上策。
「喂……」彭槐安愕然。她連他今晚的訪意都還不知道呢!這就溜了?
雙絲暗暗吁了一口氣,慶幸他沒又吼又叫的引人注目。跑不到幾公尺,她忽然覺得不太對勁。
蘇格拉底呢?它沒有跟上來!
她嚇了一跳,慌慌張張地又跑回頭。
「蘇格拉底?狗狗,要回家了。狗……」
蘇格拉底被抱擁在敵人懷,伸長舌頭向女主人搖尾巴打招呼,兩顆圓圓的鈕扣眼都笑彎了。
天!他挾持了她的寶貝狗。
蘇格拉底彷彿尚不瞭解自己已淪陷入歹人的魔手,居然還親熱地舔著他的下顎。笨狗,他是壞人吔!有沒有搞錯?
「你……你把蘇格拉底還我。」她努力裝出很勇敢的模樣。
彭槐安啼笑皆非。她幹嘛?以為他打算勒索一百萬贖款啊?失禮了,這只蠢狗即使倒貼他巨款,他也不想收容。
「過來。」他健碩的體軀重又坐鞦韆上,順便向她原來的空位努了努下巴。
雙絲陷入天人交戰之中。她不能為了一己安全,棄忠誠的家犬於不顧。千思萬慮之下,只好不情不願地踅回他身邊坐定。
「彭先生,你……有事嗎?」問得有點心驚膽戰。
她一天到晚被萌萌罵,已經培養出「威武立刻屈」的天性。
「不要在我面前表現出那副小媳婦的怯相!」他的不悅感陡然發作。
蠻橫的手突兀地握住她下顎,雙絲簡直被嚇呆了。
「你……不要那麼凶嘛!」水珠在她眼眶團團轉。好可怕哦……
他瞇眼,打量著她逐漸泛紅的俏鼻頭、骨碌碌的淚珠,猛地低吼一聲,猛烈地覆了上去。
她為何要如此該死的吸引人?
雙絲頓覺呼吸受到阻礙。並非因為他的吻,精確地說,應該是為了他的「氣」。
彭愧安的周圍總環繞著一股強勢的氣流,又狂又烈,宛如兇猛霸道的龍捲風,刮弄得她喘不過氣來。這種唯我獨尊的「氣」源於他對自己的肯定。
這男人太瞭解自己所佔的優勢……他擁有強而有力的社會背景、優秀的領導天賦。他太習慣於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所以一旦看中某樣東西,便基於直覺的強取豪奪,絕不讓挫折干擾他的決心。
而現在,他想得到她……
彭槐安並不滿足單純的唇齒接觸。為了讓兩人的身線更加契合,他索性將雙絲移坐到自己的腿上,完完整整地囚禁在他專屬的世界。
蘇格拉底立刻被貶到地上,放逐邊疆。
她簡直芳香得不可思議。這種蘭芷之香並非實質的,而是出自她根骨之中軟軟柔柔、純女性化的芳美氣息。
儘管他偶爾的撩撥能引發她的脾氣,可是大部分時候,她總是笑咪咪的,彷彿天下無難事。倒也不是他不欣賞這種樂觀的天性,而是他希望她在自己面前是特殊的,相異於她和其他人相處的時候,如此一來,他才能明瞭自己對她別具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