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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單飛雪

  「師父說的是。」可是……龐轍嚴垂眸一陣黯然,他有點想她。龐轍嚴回過神來皺眉道:「師父,焰合堂這事不單純。」

  「我知道,咱們晚些再研究研究。」

  老曹讓廚子張羅一頓好的給師弟們吃,然後慌慌張張從後門走了,他雇了輛馬車趕到城裡的焰合堂,看門的領他從邊廂進去。

  一見到焰合堂掌門,老曹急急就嚷:「要命,您下面的人打傷了……」

  「我知道。」焰掌門不耐煩地揮手。「我會提醒他們。」這些年,曹老陸續幫焰合堂偷渡了不少龐門秘籍,供他謄下來研究新的武功。

  「咱約好等我明年離開龐門回江南養老,您才可以將針對龐門的新功夫傳給弟子,現下您不是叫我完蛋?那龐轍嚴看過傷勢已經起了疑心哪,我……我這條老命要枉送在您手裡了。」

  焰掌門冷覷老曹。「怕什麼?只剩下天字劍譜還沒謄好──」他挑眉保證。

  「謄好就還你。江南那答應給你的房子全蓋好了,你要的傭人管家婢女金銀珠寶轎子馬匹全備齊了,你真怕,天字劍譜一好,就提早離開龐門回去享清福吧。」

  老曹抹抹汗,心動哪。「也只好這樣了,可您這邊千萬別再去惹龐門的人,我就怕那龐轍嚴,他可不像老門主糊塗,讓他知道我非給拆了。」

  「行行行!」焰掌門不耐煩地趕他走。待老曹一離開,焰掌門對著他背影冷笑,嗟了一聲。「兩袖清風?」他抖了抖身子,挺不屑地。「好個兩袖清風,還不是給我買了!」聲音裡有藏不住的得意。

  第七章

  急落的雪彷彿要將世界掩埋,庭院積了厚雪,寸步難行。到了晚上,龐門大堂眾人圍繞一起飲酒作樂,吃著象徵團圓的紅湯圓。

  屋內熱氣騰騰人聲鼎沸,龐轍嚴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他捧著溫熱的湯圓,不禁想到一個人孤伶伶躲在西院落的柳夢蟬。

  他漫不經心舀動碗裡湯圓,想著自己已經三天沒見她了。自收她為徒後,她總是寸步不離地跟著他;現下,滿室歡樂,他卻莫名地感到悵然若失。

  卓菲穿著艷紅新衣,慇勤地幫他溫酒。「師兄,來,我們乾杯!」

  龐轍嚴回頭看了她一眼,忽然起身。「我出去,你們喝吧。」說著他逕自繞到湯鍋前,舀了滿滿一碗湯圓。大步離開,直往西廂院去。

  風狂,把苑裡梧桐樹吹得發出沙沙巨響,冰冷的雪撲過他的頸項,他忽然停步,看著苑裡白茫茫一片雪,他仰頭,千百朵雪花直撲進他眼簾。

  不禁想起夢蟬哭的時候,他常想她哪來那麼多的淚?天空哪來那麼多的雪,在黑夜中,雪給襯得益發皎白。龐轍嚴瞇起眼,這白恍似某個人的臉。

  夢蟬不美,但她非常清秀。清秀得就好像很黑很暗很深的夜裡,很白的一束月光。不讓你驚艷,但她會讓你細細惦念著。龐轍嚴胸腔一緊,似乎有種溫柔的情感瞬間漲滿。他轉身加快腳步踱往夢蟬暫住的客房,端著那碗幫她盛的湯圓,想她看見湯圓,肯定又感動得直掉淚,用那軟軟的嗓音說著她常說的那一句──師父,你好好喔!

  想到夢蟬那憨傻的模樣,他笑了。停在房外,他敲門,卻久不見回音,開門,看見一室冷清。有一剎還以為走錯地方──這窗沒關上,窗板撲撲作響,空氣清冷,房裡一片昏暗,只有走廊燈籠透進的一點光。

  昏暗視線中,龐轍嚴看見桌上攤著的信。他走過去擱落碗,然後拿起了信。望著信裡字跡,他眼神逐漸轉沉,將信揪緊掌中;抬頭,窗外暴風狂嘯,雪勢急遽,外邊是那樣冷!他深吸口氣,轉身直闖大堂。

  「怎麼回事?」他怒氣騰騰步入大堂,陰沉著臉揪著那封信問師娘。龐大的身形、肅殺的口氣,將滿室歡笑殺得片甲不留。

  老門主看看愛徒陰沉的臉色,大事不妙,他擱下碗振振衣袖,開始溜到角落邊打起他的太極拳,打算裝聾作啞,聰明地置身事外。他聽見妻子高聲回答龐轍嚴。

  「她拿了我一袋銀子,高高興興地走啦!」

  「不可能。」龐轍嚴說道,表情嚴酷,眼神憤怒。「她絕不會這樣做。」

  師娘砸了碗。「x的!」她插腰瞪著龐轍嚴,嚷嚷。「人都走了你是想怎樣?」她高聲罵道。「我看你們感情也沒多好,區區一袋銀子她就跑了,我看你還是死心,瞧卓菲──」師娘大手一抓,將卓菲揪進懷裡。「這丫頭死心塌地愛你,你的心是鐵打的?你無動於衷嗎?你怎麼這麼無情?一個柳夢蟬馬上讓你忘了咱們卓菲!」

  「你的心是鐵打的?」他反問她,黝黑雙眸睜成危險的兩直線。「這種天氣你讓她離開?」他深吸口氣,壓抑住快爆發的滿腔怒火。「她要是出事,我不放過你。」

  師娘大抽口氣。「你、你這逆徒你說什麼?」

  龐轍嚴不理她,兀自轉身離開。

  師娘氣得抽出卓菲腰上配劍,在眾人驚呼聲中,她提劍直往他背上殺。「我宰了你!你給我站住!」

  「不要啊──」

  「師娘!」

  劍尖急急往龐轍嚴背上刺去,危急一刻,老門主還打著太極拳漠不關心,而且頗有越打越遠之勢。

  卓菲來不及攔,高聲尖叫:「不要啊!」而慕風只來得及抱住師娘的腿,不抱還好,他這一抱,師娘一個不穩就往前跌去,劍直刺上龐轍嚴的背,每個人都尖叫,包括師娘自己,她眼一瞠看劍尖刺入他的背脊──霎時,眾人沉默得連呼吸似乎都停了。

  然後,堂內爆出更大一聲驚呼──劍尖斷了。龐轍嚴沒躲,他只是側過臉來,垂眸對師娘道:「挨這一劍夠了,如果夢蟬出事,你最好打得過我!」

  他亳發無傷,倒是她的劍斷成兩截。「你?」她驚愕地鬆了劍。「你練成了金鐘罩?」

  龐轍嚴沒回答,他大步離開,急著去找柳夢蟬。

  「他幾時學成的?」師娘震驚至極。那是失傳已久祖師爺的功夫啊,連相公都參不透,這小子竟然……

  慕風和卓菲已經駭得抱在一起。

  「他太厲害了,祖師爺的功夫不是失傳了嗎?完了,找不到柳夢蟬我死定了啦!」

  慕風按著卓菲腦袋直往他懷裡埋。「噓噓,大師兄只是說氣話沒事的。」

  老門主逃到邊邊還在打拳,師娘猛一回頭,看見他置身事外的模樣,氣得抓起地上那半截劍,哇哇叫地就往他劈。

  「你還打拳!老娘跟你打,方纔你不會吭聲啊?那小子都會金鐘罩,你這死老頭,師父是幹假的?你挨老娘一劍,我看你罩不罩!」

  兩人登時打了起來,老門主輕易地閃著師娘剛烈的劍勢。「唉!你老了怎麼還跟孩子計較?別氣啊……」

  一步出龐門,冷風擊面,天昏地暗,只有白雪放肆呼嘯。

  厚厚積雪掩埋去路,整片樹林全掩在雪底,大地空曠蒼茫,不見半個人影。

  龐轍嚴疾步奔上曠處高石,搜尋夢蟬人影。這麼冷,她能去哪?

  運起週身內力,他朝天地朗聲喚她:「夢蟬──」憑他的功力聲音可傳十里,他希望她聽得見。然而放目遠望,只有蕭瑟北風響應他的呼喚。

  「夢蟬……」渾厚的嗓音迴盪冷風中。「夢蟬……」風中龐轍嚴厲眸滿佈憂悒,他擔心她的去向,擔心她的安危,她那麼笨那麼傻,她能去哪?

  龐轍嚴揪緊拳頭,無限自責。「該死!」他不該帶她來龐門,他該早些帶她走。就在他沉陷懊惱中時,身後發出窸窣聲響,他回頭一顧,看見龐門前一團厚雪忽然動了動,然後白雪成片陡落。他瞳孔一縮,看見一個人影冒出來。

  「師……師父……」夢蟬冷得嘴唇泛紫,她顫抖著,雙眸瞅著他。「我……我早說不能走……可他們……他們偏不信……」

  龐轍嚴怔住,她一直待在門外!

  他凝眸,望著她發上、身上沾覆著滿滿白雪,雙手笨拙地抱著包袱,只套了一件灰色斗篷,渾身冷得不住地顫抖,還急急向他解釋──

  「我說跟你約好了……我不能走啊,他們就是不信……」她的鼻子凍紅,眼睛濕漉漉地瞅著他,聲音裡的無辜和淒涼撕扯著他的心,她還在笨拙地解釋:「師父啊,我是想回去……可是那些機關,我怕……我只好……」她住口,看他大步過來,師父的臉色好難看。「師父……」

  「笨蛋、你這笨蛋!」他咆哮,忽然張臂就將她整個人抱入懷中,瞬間夢蟬跌進鋼鐵般溫暖結實的胸膛。「這麼冷,你想把自己凍死嗎?」他用她從未聽過的熱切口氣罵她。「笨死了!」她竟就這麼呆呆地守在門外,吹著冷風。

  夢蟬被師父牢牢抱進懷裡。「師……師父……」好溫暖啊!她已經凍了一整天了。

  不知道為什麼龐轍嚴心疼死了,他緊緊摟著她直打顫的身子,那蠻橫的力道像是急著要把所有的溫暖渡給她。夢蟬埋在師父胸前,聞著熟悉的味道,軟綿綿、心滿意足地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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